第62章

江寄月在朦胧间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香积山, 风铃般的铃兰花在窗下开的俏丽,她挽着袖子, 对着窗, 对着蓝天白云,伴着淡淡的花香费劲地雕着木头。

那时她不知为何突然对木雕起了点兴趣,没事就捡块木头来雕刻,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刻着,才把香积山上那株十分有名的云松刻得初具雏形。

她正与木头较劲,便听到有人敲她的屋门, 江寄月懒得起身, 便道:“推门进。”

门就开了。

她转身过去看:“谁啊?”

宽袍大袖,玉簪束发, 眉眼儒雅俊秀,是荀引鹤, 他站在那儿,并未进屋。

江寄月起身, 踩着一地的木屑, 鞋子发出咔咔的声音, 荀引鹤循声看来, 自然看到了那不成样的云松, 其实他连那是什么都没有太看出来。

江寄月问道:“荀先生找我可有事?”

荀引鹤这才微微回神:“我是来同姑娘辞行的。”

他微微笑着, 很得体, 也很客气, 江寄月并没有看出什么,她也同主人般客气着:“辩学刚结束荀先生就要走了吗?可以在香积山在住住的, 先生上山这样多天, 还没有去看过山上的云松

吧?”

荀引鹤摇摇头:“总要走的。”

倒也是,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何况江寄月看着荀引鹤也不大觉得他们是有缘分的模样,所以辩学结束,就得散了。

江寄月对注定无缘无份的人从不强留:“那我去让厨娘备些吃食,让先生在路上吃。”

荀引鹤却顿住了,没有接她的话,也没有让开路去,就这么静默地站着,唯有猎猎山风把他的袍袖吹了起来,飘飘荡荡的,像是飘渺不定的心思。

最后荀引鹤问道:“姑娘刚才在雕什么?”

“啊,那个啊,”江寄月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很大方地说,“我喜欢那株云松,便想把它雕出来,可总觉得要失败的样子,有些不敢雕了。”

荀引鹤道:“我看看,可以吗?”

江寄月转身去把木头取出来,荀引鹤的目光一直都专注地落在她身上,她把木头给了他,荀引鹤握在手里细细打量着,似乎是想发挥些想象力,把这平平无奇的木头与那赫赫有名的云松产生些联想,江寄月看得出他很努力,但还是失败了。

江寄月道:“我知道不像的,这几个月努力下来,我也接受了自己没这个天赋,所以雕不出来就雕不出来吧。只是可惜,我很喜欢那株云松,原本是想雕了天天就能见到,不用去爬山登高了。”

荀引鹤想了想,道:“姑娘可否把它给我?”

江寄月道:“你要它做什么?”

荀引鹤似乎被这话问住了,过了会儿,才慢慢地笑了起来,千般万般的情绪都浮涌上来,成了嘴角勾起的那点弧度,很重很重地压着,又很快把它压没了。

荀引鹤道:“我看看能不能把它雕出来,若是可以,便让人给姑娘送过来。”

江寄月道:“你会木雕?”

荀引鹤道:“不会,但我可以去学。”

江寄月道:“那多麻烦,而且你远在上京,为这样一个小东西还让人特意从上京过来,人乏马累的,实在不值当。”

荀引鹤道:ᴶˢᴳ“不麻烦,就当放着纸鸢,还牵了根线落在我手里,随我去了上京,往后姑娘想起上京,就能想到还有一个没有送到手的云松木雕。”

自然,还有他。

但荀引鹤没有说,这句话太满了,而他与江寄月的关系太浅,盛不住的。

江寄月眨了眨眼,眼前的场景碎开,她看到荀引鹤的身体裂成四五块,连着那只拿着木头的手也消失在了黑暗中,她被翻涌上来的记忆包裹住,热热闹闹的,原本荀引鹤站立的位置已被舞狮,烟花,糖葫芦挤没了。

江寄月就在这时醒了过来,梦中的喧嚣骤然熄灭,窗外浅浅的灯光落入屋内,把夜色匀得淡了许多。

她轻轻翻身,边上是荀引鹤轻声绵长的呼吸,她抬手,摸到发上,昨晚她没有拆发,因此手指没有任何意外地摸到了那支小叶紫檀的木簪,她取了下来。

这支木簪作为赔礼送过来时,她还和沈母讨论过这根簪子,她虽从未问过荀引鹤,却很笃定这雕的就是香积山上的云松。

沈母还说,雕刻它的人一定很喜欢那棵云松,才会用这样好的木头雕它,还雕得如此精细。

可是荀引鹤从未去见过云松。

那天下山时江寄月送的,因为荀引鹤说是她接上山,所有事都要有始有终,所以也请她送下山。

他这般说着,却是相当的口是心非,一点也不是这样做的,真正的有始有终便是如江寄月那般,不追求无缘无份的东西,放下便放下了。

而不是明明说要放下,心里也给这段尚未开始的感情点了句号,却偏偏还要藕断丝连的从终点扯出线头,不明不白地随他去了上京。

旁人春风放纸鸢,是纸鸢要随风去,却被恼人的牛皮线绊住了脚,而她处,却是反了过来,握着牛皮线的人漫不经心,纸鸢飞了也好,还在手里也罢,都不上心,反而是纸鸢上心得不得了,不要自由,只想绞尽脑汁地要把线头叼到她手里,让她握着不要松开。

江寄月看着荀引鹤安静的睡颜,他睡着的时候,眉眼舒展开来,再不复清醒时的严肃,浓密的丝绸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柔柔地盖住他半张脸,让他看上去温柔无害很多。

江寄月张着嘴,无声问道:“你后来真的去学木雕了?你雕它,是真的为了送给我吗?”

荀引鹤自然是没法回答她的,江寄月看着他入睡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

荀引鹤让江寄月起身时已经到了辰时,不算早了,他却不急,还问江寄月早膳想吃什么。

江寄月见他不急,自己也就不急了,左右他是有安排的,天真要塌下来了,也有他顶着。

那根木簪被她放在手边,荀引鹤道:“不用簪子挽发吗?”

江寄月瞧了眼,寻了借口:“簪身太滑了,固不住发。”

“是吗?”荀引鹤信以为真,“昨夜见你还是好用的。”便向伸手拿来检查。

荀引鹤问:“怎么了?”

他掀眼看去,正正好与江寄月望着他的目光对上,但很快的,她便挪移开了视线。

江寄月道:“无事。”她换了话题,“你说侍剑回去帮你了,我怎么没瞧见她?”

荀引鹤扯谎面不改色:“我要算计沈知涯,自然要人去做事,她去办那个事了。”

江寄月就被糊弄过去了。

荀引鹤明白江寄月的敏感羞怯,见她既然不愿讲,也就不紧逼她了,只让人送了早膳上来,两人一起用完膳。

终于到了江寄月要走的时候了,明明是这样大的人了,还有侍刀跟着,荀引鹤却像即将远行,却放不下家中小孩的老父亲,拉着江寄月叮嘱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