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这边灯暖帐红, 缱绻多情,那边却是杯盘狼藉, 孤灯冷室。

荀家三夫人郗氏调拨着白瓷茶盖, 看青绿的茶水漫过白瓷,在瓷面上洇下茶渍。

不一时大丫鬟宝雀走了进来,道:“三奶奶, 婚宴上拿出来用的碗碟杯盏都清点完毕,没有少的,都收回了库房。”

郗氏道:“明日让他们记得把灯笼帐幔都拆了, 窗上的纸花剥得干净些, 别留下痕迹。”

宝雀应下了。

郗氏这才慢慢道:“桐丹院的烛火熄灭了吧。”

宝雀犹豫了下,才答:“是。”

那白瓷茶盖扔回了盖钟上, 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郗氏在这凌乱的动静中道:“在喜房的时候, 你是没有看到那副轻贱模样。”

宝雀低垂着眼,不敢接这话。

烛火照着郗氏, 把她眼角泪水照得晶莹, 她恨恨道:“男人就是这样, 总是更喜欢那些个轻浮玩意, 连他也不能免俗, 这些年是我错看了他。把一个不入流的东西娶回来, 把自己弄得也不

入流起来了, 从没见过这样的笑话, 都一样!”

她拍着桌子,素来端庄贤淑的模样也变得狰狞丑陋起来。

“为了娶这样一个女人, 连陛下都请来了, 还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的, 就为了遮他们的丑事,你说,这不是色令智昏是什么?”

宝雀忙道:“奶奶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郗氏嗤笑:“我的身子还重要吗?它早坏了,早坏了,它是为了这个家坏的,可是他念过我半分好吗?我劳心劳力为他操持这个婚事,让他娶别的女人进来,他却迫不及待把管家权从我手中夺走给那个贱人,她又懂什么?我定的宾客席座,宴猜单子要她过目,要她同意,要任由她改,她懂什么就敢来指点我了?”

“我辛苦半生,到头来什么都不剩了。”

宝雀急道:“奶奶莫要乱说,怎么会什么都不剩呢?无论怎样,你都还是荀府的三奶奶啊,二奶奶刚进府,又不是世家出身,难当中馈之重任,只要我们稍加筹谋,不怕掌不住管家权,奶奶你不要说丧气话了。”

郗氏嘲讽地笑了:“是啊,我也只剩了个管家权了,要是连这都被拿走,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就是后宅里一块石头而已,就跟大嫂一样。所以这个位置,我还真不能让出来给她。”

她眉眼锋利起来,跃跃欲试着,几乎迫不及待要给江寄月一个下马威吃吃。

此时门外有仆妇道:“三奶奶,三爷请你回去安置呢。”

宝雀大喜:“奶奶,三爷找你呢,我们快些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郗氏的眉眼冷了下来,“和那几个狐狸精一起陪他玩吗?我郗家贵女还没那么下贱到以色侍人的地步,我不回去,也让他别进我的屋,我嫌脏。”

宝雀便又不敢说话了。

桌上的灯烛爆了爆,烛油滴下来,像是一行清泪。

*

一只手忽然从床帐中探了出来,拽住了帐帘,腕力往下沉着,帐帘上都是抓住出来的褶痕,不会儿一只大掌随之出来,覆上了先前那只纤细的手,把它捉了回去。

桐丹院清幽无比,已有人在清扫,只是身上带着功夫,脚步轻轻的,恍若无人。

江寄月忍着浑身的酸疼,爬了起来,回头一看餍足的男人正一脸惬意地枕着手看她,气得咬他:“你明知早上需得敬茶,要早起,还胡来什么?”

江寄月力气小,又不舍得用力气,这咬得跟挠痒痒一样,一点也不疼,荀引鹤摸摸她的头

道:“你看滴漏,还早呢。”

“你是早,可我还得洗漱妆扮。”江寄月瞪他,脸红了些,“你少弄回,帮我省个半时辰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荀引鹤揉她的肚子:“可我怕我的孩子会迟些日子来见我。”

江寄月面露古怪。

从前倒是不觉,每一次荀引鹤都记得戴肠衣,他又是自己把自己耽误到这样的年纪,因此江寄月总以为他并不着急子嗣,可昨夜看来却不是如此,荀引鹤似乎对生孩子这件事抱有极大的热情,翻来覆去地搓弄她。

恐怕他对子嗣还是有些看重的。

江寄月的手夜不自觉搭上了肚腹,道:“这种事急不来的。”

荀引鹤道:“我知道。”

话虽这般说着,目光却没有从她的肚子那儿挪开。

江寄月妆扮慢,荀引鹤迟她洗漱,却已经收拾好了,坐在边上看书等她。

衣服首饰并不需要担心,都是荀引鹤让人备好的,不会出错,侍剑也学得好,手巧得不像个侍卫。

过了会儿,荀引鹤放下书出去了,没一会儿又端着一碟核桃酥进来,他解释道:“早上要敬茶,认亲,恐怕你吃上早膳要迟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挽发的时候江寄月并不方便动,荀引鹤便掰下小块核桃酥,一点点喂江寄月吃,核桃酥容易掉渣,每每江寄月咬去酥块,总能发现渣酥掉在了荀引鹤的手上,她便一点点舔掉。

荀引鹤有种奇异地投喂的满足感,等江寄月不吃了,他还意犹未尽道:“不再吃了吗?”

“再吃,等正经用膳时我就什么也吃不下了。”江寄月道,“别光顾着喂我,你也吃点,别饿着肚子。”

“好。”荀引鹤便把江寄月吃剩的核桃酥拿起来,也不挑剔,就这样吃了下去。

江寄月梳妆完,她自己看不出什么样,只能忐忑地问荀引鹤:“这样可以吗?”

她甚少盛装,昨日新婚是头一回,她也知道往后是常态,可也总担心,金器雍容,锦衣华贵,江寄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起来。

江寄月总以为她的衣着首饰都只是荀引鹤吩咐下人准备,至于准备成什么样,他都不过问,其实不然,江寄月身上的每一件衣服,即使只是小衣,都是荀引鹤挑的。

他愿意打扮江寄月,也喜欢看江寄月穿着他亲手挑选的衣裳,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种低调的炫耀与主权宣示。

荀引鹤细细看着江寄月,她皮肤白净,适合穿鲜亮的衣裳,红色很适合她,衬得她唇红齿白,将眉眼间蕴含的那股少妇的柔媚浸得更艳而不妖,如此明眸善睐的美人,自然哪哪都是好的。

荀引鹤点头:“你这样很好。”

江寄月微微松了口气,笑着把手递给ᴶˢᴳ他,两人并肩往外走去。荀引鹤的步子大,但多少次饭后的散步中,两人已经能做到无意识的步调一致,因此也不存在谁等着谁,谁要追着谁的情况,

他们只是并肩走着,浑然一体,并且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荀引鹤在与她介绍荀府各房各处,江寄月静静地听着,只偶尔问几句。

等走到上房时才发现人都已经到了,正在等着他们,江寄月有瞬间的害羞与不自在,好在荀引鹤牵着她的手永远都是宽厚有力的,在她稍见退意时,给了她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