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江寄月翻过身, 抱住了荀引鹤,很紧的力道:“我知道, 你的父亲并不是我的爹爹那样的父亲, 如果是我爹爹那样的,你这样对待他,就是猪狗不如。可是都说儿子要孝顺父亲, 父亲也要爱护孩子,他都没有爱护你,我也不要强求你孝顺, 不然那就是愚孝。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爹爹也不是那样教导我的。”

“但是,”她顿了顿, 声音很紧张,“你知道不孝是十恶之重罪, 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赦免的吧?你一定一定要把这件事藏好,千万别让更多人发现了。”

从他上床, 江寄月用哭音告诉他, 害怕他被活剐开始, 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善解人意都出乎荀引鹤的意料, 原本他以为这样的事被发现后, 江寄月会质疑他的人品, 会责骂他。

可是江寄月都没有, 她最担心的是荀引鹤被发现了, 被处以千刀万剐之刑,再三问的也是会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能正如她所说的那般, 江左杨不是那样教导她的吧。宁公公对江左杨有养育之恩, 可江左杨也并没有被孝道束缚住, 而是从心选择了他的人生。

也就是江左杨这样的人,才不会教导出一个愚孝的孩子。

荀引鹤感激地道:“你不用担心我,卿卿,我会处理好这些的。”

江寄月点点头,就把手松了,然后正要把身子转回去,荀引鹤忙扳住她的身子,迎上去道:“怎么放开我了?”

江寄月道:“荀引鹤。”

她叫他的全名。

荀引鹤收了笑,严肃起来了。

江寄月道:“我的部分理智和情感确实可以偏向你,但我的道德不能,我……我连鸡都没有杀过,所以你打算杀了父亲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力有点太大了,我没办法很快接受,然后满不在乎地抛在一边,表现得比杀掉一只鸡还要平淡。所以,你让我冷静一下。”

荀引鹤的身子就僵住了。

江寄月冷冰冰地补充道:“你也别碰我。”

她彻底翻过身去了。

荀引鹤就这样侧躺着,还是那个怀抱她的姿势,只是怀里空了,熟悉的温暖在渐渐地冷却。

那整个晚上,两人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江寄月固执地贴着墙面睡着,执意与荀引鹤拉开距离,而荀引鹤仍旧侧躺着,打开着怀抱,似乎在随时等着江寄月钻进他的怀里。

谁都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次日江寄月起得很早,荀引鹤都没有起,她便起了,她跨出去时,荀引鹤握住了她的脚踝,江寄月没再动了,可是眼风也没扫过来,只是望着地面。

荀引鹤坐了起来,也没有说起昨夜的事,只是闲话般道:“今日怎样起得这样早?”

其实他能猜到,如今还在正月里,他不用去当差,酒宴都安排得迟迟的再开,那之前的所有时间自然都是要陪在江寄月身边了,可江寄月现在想要冷静,不想见到他,自然要想办法避开。

可荀引鹤光是一想到江寄月宁可去操劳一堆繁重的家务事,也不愿与他窝在小天地里谈心交流,便有些受不了。

他不允许江寄月这样冷漠地对待他。

江寄月显然也没有与人吵架的天赋,她从前总是单方面地守着沈知涯的冷落,她知道那样不好受,所以即使现在心里还有些疙瘩,可是荀引鹤这样好言好语,她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只能说:“有事要做。”便打算把脚抽回来,但荀引鹤握得很紧,踝骨都能感受到疼痛了,好像除非她的腿断在那,否则她就别想离开了。

江寄月道:“你放开。”

荀引鹤道:“我们谈谈可以吗?”

江寄月抿住唇。

荀引鹤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道:“卿卿,你还想听一些我小时候的事吗?有些我还未与你讲过,所以你可能没法很彻底地了解我父亲的为人。”

江寄月听到这话,反而不走了,半跪了下来,与荀引鹤视线齐平着。荀引鹤以为她态度有所松动,赶忙掀开被子道:“外头冷,你到被窝来捂着,我们好好聊一聊。”

江寄月抬手拦住了他:“不用了,再聊也聊不出来了,我说过我的部分理智与情感可以偏向你,所以这些你不用再说了。”

荀引鹤顿住,抬头,认真地道:“所以即使在你偏向我的情感下,你仍旧觉得我很残忍,不想要我吗?”

江寄月道:“我不知道。”

她的话让荀引鹤沉默了下,继而荀引鹤便慌张了起来,因为江寄月哭了。

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成颗落了下来,她拿手背擦,拿袖子擦都擦不及,最后只能胡乱地用手掌覆着脸,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可是抽噎声仍旧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她哭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江寄月从前的成长环境实在是过于单纯了,江左杨又给予了她最大的自由与尊重,因此怪物遍地的荀府,她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

从荀淑贞的事,郗氏的事直到杀父的事,每当江寄月努力接受了一件后,又会有另一件事在继续把她的下线往下拉扯,直到最后暴露出荀府的真面目来——黄脓四流,瘤包满身。

她在荀简贞的笑声里想要转身离去,不是听不下去所以要离开荀简贞,而是那瞬间的惶恐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荀府。

江寄月在那瞬间真的很害怕,如果她的底线再一步步往下拉低,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被异化?

是,荀引鹤杀父的事,眼一闭,狠狠心确实可以解释为他被逼的,可是另一方面,难道他没有再伤害别人吗?

至少,在荀简贞的故事里,荀引鹤也非良善之人。江寄月实在难以接受,当一个孩子被虐打后,哭着向他求助时,他能这样冷漠地对待她。

如果那个晚上,荀简贞没有被夜风吹醒跳了湖,他可会感到一丝的愧疚?

荀简贞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从未对不住过他。

荀引鹤的漠然太过可怕了,几乎等于让江寄月亲眼所见荀家是怎样因为上一代的冷漠,而制造出下一代的怪物来,一代又一代,这个家几乎没了正常人。

荀引鹤又几次三番说想与她有个孩子,从前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江寄月却害怕了,不知道荀引鹤这样的冷漠会不会放到她的孩子身上去,难道往后她的孩子也要在这样的压抑环境中被异化成怪物吗?

而这件事让她很难接受的还有一个点,江寄月最后愿意与荀引鹤试一试,是因为在后来的相处时,一改最初的强取豪夺,很温柔,也很体贴,都让她错以为那时候马车上的他只是个幻想。

可是如今所暴露出来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告诉她,荀引鹤的这些体贴可能都不是他的本性,他的本性是那个看着两个小女孩被虐打还能充耳不闻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