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嬴政每晚入睡之前都会抽出一刻钟时间看西阁那边儿今日有何发现,后妃们每个人进度如何,如是一连几日,便发现毛才人的业绩格外突出。

叫了值守的内侍来问,才知道她每日去的最早,走的最晚,并不十分聪慧,却是一等一的勤勉。

嬴政跟朱元璋有一点不一样。

他们俩都希望手底下的人比生产队的驴还能肝,最好是全年无休的肝,但是嬴政有着一点绝妙的好处,那就是他舍得出钱出爵位。

老朱的钱都是一个个串在肋骨条上的,等闲别想撸他一个铜板,相对而言,嬴政要大方得多。

他当即拍板,赐玉璧一双、黄金百两,再以毛才人勤勉忠君为由擢升其为美人,除此之外,各宫俱有赏赐,再下令从次月起,各宫月例加倍,以酬其功。

一个美人之位,嬴政并不放在眼里,至于百两黄金,马骨尚且价值千金,不过区区百两,以此来得人心,何贵之有?

又使人往西阁去传口谕:“自即日起,西阁五更天作,午后寅时中(下午四点)歇,旬假与三省同。朕深知诸位爱妃体国之心,更不欲尔等疲乏精神,困倦自身。”

朱元璋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让她们继续肝了啊?这才多久啊?她们在工作当中学到了很多东西,积累了很多经验,也是收获了很多的……”

李元达:“老朱,求求你做个人吧_(:з」∠)_”

李世民:“一天干七个时辰,这是肝上长了个人啊!”

只有刘彻宽抚他:“今天松一松缰绳,是为了明天更好的挥鞭,这叫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嬴政罕见的给刘彻点了个赞。

……

太极宫的内侍迎着月色,带着赏赐和擢升毛才人为美人的口谕进入后宫,之于诸后妃而言,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

冯兰若近来肝的脸色蜡黄、四肢无力,燕窝人参流水似的进补都不顶用,陡然得知天子金口玉言定了上班时辰,每日寅时中(下午四点)就可以歇息,且月例加倍,感恩之心油然而生。

其余后妃也终觉可以松口气了。

尤其是毛才人——现在改称呼毛美人了。

送走前来传旨的内侍,毛美人知道自己赌对了。

当今天子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赏罚更是分明,自己的容貌和才干诚然不够出挑,但只要肯好好做事,终究也是有一条通天大道的。

……

兴庆宫。

皇太后起初听闻新帝令后妃们在西阁处置宫务,并不很放在心上,前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又何尝不是如此?

再听闻新帝令后妃清查内宫近二十年来的账目和人员升调,脸色登时为之剧变。

她遣退侍奉的近侍,单独传了心腹前来:“那件事情……痕迹都抹除了吗?”

心腹听闻新帝查账,也是惶惶,迎上皇太后紧迫问询的眼眸,下意识想要说个肯定的答案,只是心脏跳了又跳,最后还是摇头,怯怯道:“娘娘是知道的,宫中珍品俱是登记在册,账目上虽都是按照正常赏赐做下的,但实在太多了,陛下若真是详查,很难不露痕迹……”

皇太后的面庞瞬间失了颜色,嘴唇无力的颤动几下,良久无语。

如是过了许久,心腹方才听见她仿佛是从天上飘来的声音,幽微入耳:“人上了年纪,便格外思念父母,递话给承恩公府,请母亲入宫来吧。”

皇太后乃是先帝之妻、当今之母,自然不必像寻常后妃一般困束于宫规,但凡有所想,第二日母家命妇便可入宫。

承恩公府闻讯之后,第二日,冯老夫人并冯大夫人便递了牌子进宫。

皇太后遣退侍从,神色虽然还算镇定,然而眼底却仍旧隐约泄露出几分不安:“陛下,近来在查账呢。”

冯老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脸色微变之余,忙追问道:“先帝难道不曾细细扫尾吗?”

皇太后低声道:“先帝素来谨慎,该做的自然都做了,但假的毕竟是假的,那么大的一笔数目,又皆是旷世奇珍,哪里是轻易能抹平的?再则,当时之人,哪里想得到后世之事?疏忽也是难免的。”

又说:“我听闻,陛下是从二十年前的旧账开始查,到那处纰漏,怕得有些时候,只是这日子到底不会太久。”

“母亲,”皇太后神色有些复杂:“咱们该早做准备了。”

她是冯老夫人的女儿,是冯老夫人身上掉下去的肉,冯老夫人看着皇太后此时神情,心头便是一颤——皇太后害怕了。

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距离最开始的计划,早就偏了十万八千里。

而一旦事败……

一种可怖的恐惧蓦然降临心头,冯老夫人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经年的账簿在哪儿?过往二十年的那些记档,又被存放在何处?”

皇太后唯有苦笑:“陛下令人存入西阁,使心腹就近把守。”

冯老夫人合上眼,脸上的皱纹一道道闭得更紧。

一直沉默着的冯大夫人忽的道:“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冯老夫人与皇太后齐齐一震。

冯大夫人如若未见,素来温和的人,一旦定了心思,反倒更加果决:“诸多变故都自一人始,既如此,何不将其除去?现下当今登基不过几月,便如此难缠,待到他羽翼丰满之时,莫说昔年筹谋,冯氏一族却不知能否得以保全!”

冯老夫人显然已经被儿媳说动,神色显而易见的为之一定,转目去看,却见皇太后目光闪烁,眸色焦灼,显然正处在犹豫之中,当即厉声道:“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开弓焉有回头箭?!”

皇太后深吸口气,终于颔首:“好,便依此言行事。”

冯老夫人与冯大夫人归家之后,不免要将今日之事告知冯明达,后者惊骇之后,又对着妻室怒目而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敢擅作主张?这可是——”

即便此刻内室之中并无外人,他也再三压低了声音,继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这可是弑君!”

冯大夫人觑着他,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嘲弄:“当日踌躇满志谋夺神器的是你,如今胆小退缩的,竟也是你,死到临头,居然连我这内宅妇人都不如!不如下一世我为男你作女,换你在家相夫教子,说不得我胜过你许多!”

冯明达心头愤然:“你!”

“好了,都住口!外敌未清,你们夫妻俩便要内斗吗?!”

最终,冯老夫人铁青着脸,厉声发话制止。

那晕黄色烛火的光芒在她苍老的面孔上跳跃,就着窗外无边夜色,有种鬼魅般的阴沉:“近来,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未免也太得意了些!,若是假以时日,那还得了?当初他不过是个闲散宗室,是咱们抬举,才把他托举到帝位之上——既然能把他送上去,那就能把他再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