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淋湿他的雨

一路小跑携风带雨地赶上了熟悉的C7路公交车,池灿收着湿漉漉的雨伞坐到靠后靠窗的位置。

雨伞上水流纵横,他把双脚再往里移开一点,喘了喘气后浑身逐渐松弛下来,看着窗外掠过的雨幕中层层叠叠的初秋景色,没一会儿眼神又聚焦着玻璃窗上的透明雨点,他大脑放空有些发愣。

等车辆挤进夹道里,池灿在交响乐般的水流声中扭头张望片刻,恢复了那种要去做什么大事的状态,开始思考等一会儿到了家具厂、见到李景恪,他该怎么站着怎么说话怎么和李景恪一起回家。

想起早上李景恪凶巴巴的警告,池灿其实不太同意。

他之前两次也并不完全是淋雨回来的,只是跟杨钧共伞多多少少有点挤,每次只剩一小截路程他捂着书包跑进楼里,看起来些许狼狈,又不够适应风城变幻莫测的天气和气温,才总一不小心中招感冒的。

但李景恪为此把自己的伞拿给了池灿。

公交车时而摇晃时而平稳地行驶在这条笔直的路上,视野开阔而暮色昏昏,雨也变得滂沱。越靠近前方由大青树围拢着的那片地方,池灿越变得异常紧张。

从早上忘记带伞开始他就被教训了一通,现在擅自跑过来,李景恪很可能会和第一次看见他跑到家具厂时一样不高兴。

可池灿没见李景恪和谁一起下班回来过,李景恪肯定没办法和别人共伞,而他只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一个小过错而已。

他也想让李景恪不淋雨。

池灿握着伞柄走到车门口附近,在下车前不断地暗自做好了挨骂准备。

等车门吱吱呀呀又哐当一开,池灿撑开那把格外大的雨伞一脚踏进了雨中。

听见外面雨声的时候,隔壁厂房里的机器正停工。

雨似乎已经下了很久,李景恪站在打印机旁拿着打印出来的设计稿随便看了两眼,然后拉开铁门去了二楼仓库旁隔间的车间主任办公室。

车间主任不在,旁边的李姐抬头一见了他便开口道:“今天不用出去送货?”

她拍拍手上的花生红皮屑,接过李景恪手里的设计稿,踩着矮跟皮鞋跟着一起边下楼边说:“专做沙发的老齐这两天估计没空噶,我先拿过去给他们看看,谁让最近事多。”

“不是才新招了两个木工么,”李景恪停在一楼楼道口,伸手撑在起皮的漆皮栏杆上,面带微笑地看向李姐,“上个星期就找主任说过了,昨天也说过了,这两单要提前做。”

李景恪很高,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李姐知道他虽然年轻,但是个难对付的硬茬,一时间也停在台阶上,左右难走通。

“提前做是提前做,你把设计图纸给了才能提前做不是?”她是工厂的老人了,再难对付的硬茬照样才二十出头,也还要在这里混口饭吃,面色很快如常地笑说,“这两单可是客户指定的全屋定制,你给一张我们赶一张,有问题吗?”

“能安排的都会安排,新招的木工有他们自己的事要干,小李啊,大家都很忙,你的单子加紧做也不能让整个工厂围着你转吧?”

李景恪沉默不语地让她说了很多,带笑的神色从不耐烦到彻底转为平淡,一双漆黑锋利的眼睛在傍晚不断飘来的雨丝里显得冰冷,但李景恪没再说什么,径直冒雨走到了隔壁厂房屋檐下。

按往常青木家具厂的订单数量,上个月以来称得上突然激增,像发横财走大运的人一般,天上掉下的馅饼正好砸中在老板头上。

不是老板,整个厂子里的大家伙也高兴极了,都干劲十足等着拿提成奖金。

李景恪从不相信这些,或者说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打工赚钱,怎么也发不了大财,能活就行,不用太多。

他在这里两年不到,一开始只管送货,今年年初才开始重拾老本行学以致用,兼着做一点画图纸的活儿。

这次好几笔为主的定制大单却指名让李景恪来做,客户给出的理由是在看过案例展示后挑中的。惹得王八大的厂子里议论一片,仿佛人人羡慕。

可李景恪的事情却顿时难做起来,一再拖延的工期安排有违常理。

后背有些僵硬的李姐清了清嗓子,举着手里的A4纸遮头几步飞快跑到对面,叫了一声:“李景恪。”

李景恪没打算进加工厂房,靠在墙边掏出烟来,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经过一个夏天暴晒后的青筋自然突起的手臂。

他在这片地方年轻得打眼,英俊得也更打眼,让人不敢靠近又忍不住想探究一二,厂房半个月才来一趟的财务都对李景恪关心得不得了。

这个月烟抽得多了些,第二包红河烟也见了底,他掂着打火机,受教般慢悠悠问她:“还有什么指教?”

“哪里的话,”李姐丰腴饱满的面庞讪讪一笑,忽然放低了声音说,“李姐也不是有意要为难你,小李啊,以前我对你能关照都关照了的,看你无依无靠,但人不错——”

“第一次听说我人不错。”李景恪打断说道。

“你们年轻人不都这样,要多包容体恤,”玻璃窗里的机床继续响起来,她往前靠了一步,十分好心地开口透露,“跟你直说了吧,这次可能是老板要考验你,打算给你加薪升职,但要是考验没过……我可以帮你的,你看我们……”

李景恪垂下眼,仿佛不为所动,直截了当地说:“不必了,你看着安排吧。”

面对李景恪的不解风情和拒不配合,李姐逐渐收起笑容,越过他拉开门:“听说你还养了个弟弟?”她啧声道,“这可比不了一个人自由自在了,一不小心就是跟着一起喝西北风,可丢不起工作。”

李景恪点燃了烟,点头说道:“李姐刚刚打算帮我,看来是丢得起工作。”

加工厂房里的噪音陡然变大了一瞬,随着门打开又合上而恢复稳定。

李景恪在她走进厂房后终于得了清净,仍旧站在屋檐下抽烟。

这边朝着家具厂侧面,大青树种成了林似的,树干上盘踞着地衣青苔,树枝上缠绕着开了花的藤蔓,被雨打得扑扑簌簌。

他们旁边那栋屋子里不用加班的同事出来,打着伞经过时打了句招呼:“下大雨了,还不走啊。”

“走了。”李景恪说着却没动,直到外面重新空空荡荡,直到他把烟抽到了头。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李景恪把烟扔进了旁边涟漪阵阵的水洼中,看着屏幕上程言宁的来电显示,接起来隔了一会儿才说:“我说过最近没时间,也没时间回你电话。”

程言宁是李景恪在职高上学时候的同校同学,两年前去的国外留学镀金,去年底休学一年才提前回来的。

他一如既往地给李景恪打电话来,可能是雨天心烦,此时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平静体贴,说道:“你没时间没关系,我过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