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哭声

池灿是在回家的路上的,并在快到家前径直摁死按键将手机关了机。

从公交车的下车站点绕行大半圈远路,李景恪拎着池灿那只行李箱踏上台阶,终于在商贸小街前停下来,最后带池灿去了那家酸汤火锅店吃晚饭。

他们跟老板娘都是熟面孔,虽然在这之前,池灿还没有和李景恪一起来这里吃过。

锅中白汤滚沸冒泡,肉片、红芸豆和萝卜丝翻滚上来,底下垫着的酸菜香气融入鲜亮的汤里,池灿每次来吃都很饿,当时的有些复杂心情可能被遗忘掉了,但味蕾记忆犹新,他喜欢那种酸酸的味道。

上齐的菜品和蘸水都摆放在靠过道那边,李景恪离得近,他拆了碗筷,拿过长勺往两个蘸水碗里盛汤,然后将其中一碗放到池灿面前。

池灿捏着筷子张了张嘴,谢谢两个字终究吞进了肚子里,仍然朝李景恪咧嘴笑一下。

也许是做贼心虚,池灿总觉得李景恪发现了什么,话变得格外少,好像不愿意跟他讲话了一样,眼神锐利带着审视,也像事不关己的嘲弄,只等池灿愈发慌张自露马脚。

但他隔着朦胧雾气,看向李景恪夹菜时神色无异的侧脸,又有了许多侥幸来,猜测只是舟车劳顿太累了的缘故。

“没胃口不想吃,”李景恪看了过来,问道,“还是想说什么?”

池灿“嗯”了一声,拨弄碗里的肉片说:“没有,等它凉一会儿。”

“没有最好。”李景恪说。

池灿不是想故意撒谎瞒着李景恪的。

他没有回复那条突如其来的短信,不小心接起的陌生电话也迅速挂断,尽管知道对方就是池振茂,他血缘关系上的亲生父亲,幼年回忆里的一个虚影,但池灿此刻更希望他是从不存在的。

不同于李景恪沉默阴暗的童年,池灿心中没有过仇恨,曾经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幸运和幸福,被扔回风城时也抱有过最后一丝幻想。

现实已经告诉了他一切,他幻想的爸爸并不存在。在那个初春的洒满月光的夜晚,池灿就已经是一个被彻底遗弃的小孩。

他不知道池振茂是否联系过李景恪,又是怎么弄到的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下意识只想忽略过去,就当李景恪没给他买过手机,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平白毁掉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这一切。

哪怕是为了李景恪,池灿也不会回池振茂口中那个莫须有的家。

酸汤猪脚火锅的味道一点没变,沾上蘸水咸香鲜辣,美食的确能够抚慰人心。

吃完饭后池灿拖上了行李箱,站在门口等李景恪结账,然后往小街拐角那头回去。

但还没过拐角,李景恪扬了扬手,从池灿手里接过行李箱,说道:“去提前把明天的早饭和菜买了,冰箱里牛奶也没了,晾衣架之前也说要换,”他抽了张整百的钞票过去,“还有什么想买的自己买,把钱拿好。”

池灿点点头,还是问道:“哥,你不跟我一起吗?”

李景恪说:“我提行李箱回去,下午工作室那边打电话,还有点事要解决。”

“那好吧,”池灿见他转身就要走,连忙喊道,“哥,你有想吃的吗?”

“你自己看着来。”李景恪停下来看他一眼,笑了一下,说完又低头去看手机了,像是想给谁拨电话。

池灿不知为何看见手机突然生出厌烦憎恶的情绪。

他自顾自的,郑重其事地对李景恪说:“我会快点回来的。”

李景恪支使开了池灿去跑腿买东西,一路边往回走边听着不断震动的声音。

他没有给谁拨电话的打算,是有人不断地在拨电话进来。

李景恪拧着眉,嗤笑一声,最终面无表情接听了这通电话,然而刚完全按下按键,片刻停顿之间,紧接着声音先从不远处赫然传了过来——

咚!咚!咚!!!

仿佛全在意料之中,李景恪眼睛直直看去,一辆轿车停在他们屋外平地的路口,有人正用力敲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你还知道接电话啊李景恪?!你把我儿子——”

池振茂也察觉过来,骤然转身,愤恨的表情仍然停留在脸上,全身体面的穿着也掩盖不住这几天在池灿这件事上四处碰壁的狼狈。

既是从北京衣锦还乡浩浩荡荡的回来,池振茂如今在池家依旧是最有本事的那个,亲戚们寒暄一番,自然得提池振茂当初被送来风城没人要的儿子,三言两语变成池灿自己不想留下来,被李景恪那个缺钱的混不吝大闹一场给接走了。

而池灿就算是在李景恪那里,也是姓池,池振茂一个亲生父亲,想见儿子一面也应该易如反掌才对。

谁知从老村支书找到学校和这破筒子楼来,竟然谁都不知道池灿和李景恪去了哪里,犹如人间蒸发了般,电话短信通通无人理会。

池振茂很快就要离开风城回北京,终于在这天弄到了池灿的手机号,然后才又驱车赶往这里。

他看见李景恪的瞬间似乎没认出来,怒目圆瞪地愣在原地少时,手机屏幕上的通话在轻微的“嘟嘟”两声中被终止了。

“你的儿子是谁?”李景恪在柳树下放下了行李箱,若无其事地问道。

池振茂反应过来,眨眼间便能恢复那股老练的体面,对着曾经被自己赶出家门、多年不见的养子打量一番,说道:“这么多年了,你倒还是这副样子,随便打听打听都事迹无数,从来倒也不算冤枉了你,李景恪。”

如此也算是叙旧了。

“池灿在哪?”他很快转了话锋。

李景恪不言不语,忽然勾唇笑了笑,欣赏着池振茂迅速变难看的脸色,一瞬间有了熟悉的感觉。

哪怕时隔十数年,李景恪已经长得足够高,足够平淡无惧地俯视任何人,不用再抬头看那个把他带回家的养父,那个把他踹倒在地毒打问他错没错的养父,李景恪再也没有怕的感觉,可对池振茂那张走向中年发福的脸,竟然还是如此熟悉。

池振茂看见了李景恪旁边行李箱上满面的贴纸,气得攥紧了拳头,指着李景恪的脸呵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池灿是我池振茂的儿子,我要见一面要带回去还得看你一个畜生脸色?你把池灿叫出来!”

“解除收养的协议还没写过,”李景恪示意着楼上周围邻居很多,往门口走去,一只手插在兜里,“成年太久了,都快忘了,也不知道池灿什么时候成年,你这算不算遗弃罪啊?”

“李景恪你是不是找死——”池振茂这辈子被挑战父权权威的体验大概都来自李景恪,他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和祸害,将他曾经的婚姻和家庭搅得鸡犬不宁,哪怕到今天还要他没面子地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