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我晚上不回来了◎

没回公孙府吃饭, 这日午饭自然便又是公孙遥和李怀叙自己坐在一起吃。

公孙遥这两日兴致都不是很高,李怀叙实在没理由发现不了, 他自早朝回到家中, 便见公孙遥一直坐在荷花池畔,沉默不语,距今已经有两个时辰。

他撑着脑袋, 坐在她的对面, 干脆便叫人将午饭也安排到了这赏荷的小亭子里。

如今已是盛夏时分,园子的池塘中水仙败了之后, 荷花便成片成片地绽放出花骨朵,白的、粉的,每一朵娇嫩盛开的色彩, 背后都映着大片的绿叶。

李怀叙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那绿叶,浮在清浅的水面上, 拼命想要接近一下那点高傲的花骨朵, 还得看花儿乐不乐意, 看是不是暴风雨将她催折下来,她才肯不情不愿地触碰他一下。

但他又不像绿叶。绿叶甘愿奉献自己, 最后荷花都没了, 还得留片残破的身躯供人听风听雨,他不乐意。

他想要花儿主动为自己折腰, 走的时候,也记得带着自己一起走。

“父皇今日下了早朝后招我过去,说是江州那边正好缺个司马,问我想不想去, 若是去, 咱们再过半月便可动身。”

等到午膳都端了上来, 他一边给公孙遥盛汤一边道。

“江州司马?”

公孙遥总算将视线从满池的荷花中移到李怀叙的脸上,对此结果,却并不感到意外。

司马一职,虽属从五品,但却是个闲职。建朝之初也许还好,但近几年,这种州郡司马,多是办事不力的官员被贬之后才会被指派去赴任。

尤其江州,虽与扬州一样,同地处江南,还都在上州之列,但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江州司马,于李怀叙这样没什么功绩的纨绔皇子来说,实在再合适不过。

只是……公孙遥不确定,李怀叙如今是真的想同她去外放,还是假的。

从前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自然觉得外放于他们而言是再妥帖不过的安排;如今一朝清醒,她不知道,李怀叙真的还会想要去外放吗?他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这么多年,到底只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旁的什么?

若是他真的另有所图,那这两年分明是最紧要的关头,外放于他,绝对不会是个好的选择。

她这两日精神实在差劲,动不动便走神,面无表情。

李怀叙见她盯着自己好半晌,又是不说话,便知她这又是神游天外了,扬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娘子?”

“昂?”

“娘子今日还是受噩梦困扰吗?怎么瞧来依旧失魂落魄的?”他也不避讳她的状态,直接问道。

公孙遥迟疑了一瞬:“是,昨夜还是没休息好。”

“我听闻城西白云观的道士,于驱鬼避邪一事很是得心应手,招魂也行,娘子这几日要不要去试试?抑或是,我们将人请上门来?”

李怀叙说的诚恳,但听到这种离谱话术的公孙遥,一瞬只觉得荒唐。

呵。

她莫名想笑。

这算是贼喊捉贼么?她想,他们家最会装神弄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自己心里难道没有点数吗?

她想指着李怀叙的脑门,狠狠地与他把话都挑明了,最终却又忌惮于那夜他的杀人不眨眼,兀自安静又郁闷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只是被那日的刺客吓到,至今都尚未缓过来,再在家中好好休养两日,应当便差不多了。”

李怀叙素来爱装乖巧,听她的话。

“那好,娘子这几日便就在家中好好休养,切勿再操劳,若是实在觉得不舒服,咱们还是需得即刻请太医,抑或是上那白云观一趟,万不能耽误了。”

他能不提白云观吗?

公孙遥只差将眼睛翻到天上去。

“还有搬家一事。”李怀叙眼看着她将一小碗鸡汤喝下肚子之后,又道,“娘子之前忙了那么多日,实在是辛苦了,这最后几日收尾的功夫,就交给纪叔来办吧,我这座宅子,当初可也就是纪叔替我一手操办的呢,娘子完全可以放心。”

“嗯。”公孙遥对这等事没什么疑义。

纪叔是府上的老人了,对李怀叙忠心耿耿不说,自打公孙遥进府以来,对她也是一直毕恭毕敬,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任何欺骗和隐瞒的。

哦,除了当初李怀叙欠下那一千两白银之事外……

两人坐在小亭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说着,大多时候都是李怀叙在找话聊,公孙遥不咸不淡地敷衍。

掠过池塘水面扑面而来的清风,将她的鬓角吹的渐渐有些发麻。

公孙遥默默地又喝完一碗鸡汤,便觉得自己肚子饱了,正想告诉李怀叙,她想先行离开的时候,抬头却见人已经不知何时微微探身往这边来。

他伸直了手臂,替她扶住了脑袋上没有注意、堪堪要掉落的一支发簪。

繁复沉重的流苏拽着发簪一角,若是不注意角度,这簪子的确很容易掉。

公孙遥无声盯着他将自己的簪子重新簪好,见他眼里不知真的假的,居然又是满目星光。

“我家娘子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他总爱这般时不时便蹦出一两句话夸她。

若换从前,公孙遥定要娇嗔,或许不久就会任他抱住耳鬓厮磨,而今,她却只觉得自己笑不出来。

她总是这样藏不住情绪,或喜或悲,都完全叫人一览无余。

她盯着李怀叙,无声无息,自己也不知道该接句什么,只能干巴巴道:“哦。”

李怀叙见状,无奈却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娘子快快好起来,如今这般不爱笑的样子,为夫见了都快不习惯了。”

“我从前很爱笑吗?”

公孙遥自己从未觉得。

从前在家中,她便是出了名的冰山脸,或许最初她刚从钱塘被接回来的时候,她还懂得什么叫假意逢迎、迫不得已,后来,她便再也不愿意伪装了。

公孙云平不在家中的那几年,赵氏待她一点儿也不好,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能明媚开朗,怎样才能快乐到出声。

可是李怀叙反问道:“难道娘子不爱笑吗?”

公孙遥怔怔地看着他。

“娘子自从嫁给为夫之后,为夫可是没少见娘子开怀大笑,出门笑,喝酒笑,领着父皇和母妃的奖赏了,也笑,还有,每日夜里与我睡在一处的时候,娘子难道不是最开心的吗?”

他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公孙遥着急地向一侧看看,想瞧瞧这些候在亭外的丫鬟小厮们,有没有听见李怀叙方才的话。

“你住嘴!”

可是不管有没有,她都是实在忍不了地想要李怀叙闭上嘴巴。

“可我没说错呀。”

李怀叙支着脑袋,煞有其事地盯着她,干净俊朗的五官,映在身后一片同样干净清爽的荷花池前,随随便便地压了压眉眼,便透着一股忍俊不禁的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