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往后公孙府,再没有二姑娘了◎

“因为我生母的牌位就放在那里。”

将真相宣之于口的一刹那, 公孙遥仿佛整个人都得到了解脱。

她苦笑了笑,将李怀叙推开, 看见他的眼睛清明无比, 再没有带着先前那股混浊,她知道,他这是完全清醒了。

“我其实并非赵氏的女儿, 想你透过今日这一切, 应该也都能看出来了。”她垂眸,将一切故事娓娓道来。

“我的生母, 只是钱塘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身份,没有地位, 姓江,死在我六岁那年……”

她安静地枕在李怀叙的腿上, 缓缓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告诉他。

在钱塘时候的故事就像是一弯潺潺的山泉水, 瞧起来无波无澜, 宁静又祥和,捧起来的时候, 却根本连一瞬间的功夫都没有, 就叫它从人的指缝间溜走了。

公孙遥已经很久没梦到自己的娘亲了。

她给李怀叙讲她的细致与温柔;她给李怀叙讲她的果断与智慧;她给李怀叙讲她的勇敢,讲她的倔强与不服输……可是讲到六岁那年, 娘亲生了病的时候,公孙遥的眼里情不自禁又酝起了一汪纯净的泉水。

“她对我非常非常好,她做什么都在为我考虑,她明明一辈子也不想再原谅父亲, 一辈子也不想要再见到他的, 可是她为了我, 还是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喊他来钱塘接我……”

“这世上,再没有比她对我更好的人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娘亲了,我很早很早,就已经没有娘亲了……”

她伏在李怀叙腿上,再一次哭到泣不成声,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到他的亵裤上,沾湿他刚擦洗干净的身体。

李怀叙将她捞起,圈在自己面前。

从来都轻尘脱俗的脸颊,被泪水打湿的时候,总有一番格外摄人心魄的美。

他静静地看着她,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挲在那一片娇嫩的容颜上。

“李风华……”公孙遥颤抖地面对他。

“我没有娘亲了,我往后,也不想要再做公孙府的小姐了,你还会要我吗?你还会喜欢我吗?”

原来从来都不习惯与人亲近、从来都端着一副清冷模样的仙女,也是会害怕自己不被人爱、没有被真心相待的。

李怀叙知道,她之所以选择在今日将一切都和盘托出,是想要一了百了了。

公孙云平约莫是叫她全然伤透了心,如若他再叫她伤心,那他也不知道,公孙遥到底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紧紧地将她摁在胸口,无比庆幸自己那夜在济宁寺碰到的是她,无比庆幸自己在拥有这个美丽仙女的同时,还能救一救她自小就遍地荒芜的真心。

“我若是因为你的生母是谁而娶的你,那你未免也小看我了。”

他拍拍她的后背。

“我心悦娘子,是因为我自小便只喜欢好看的,娘子难道不知道吗?”

公孙遥瘪着嘴,上一刻还在他怀里号啕大哭,这一刻却就被他逗得破涕为笑。

她边流着泪,边嫌不成器地捶着他的胸口:“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我说的当真是正经的。”李怀叙贴在她耳边,“娘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姿色是全长安城都赫赫有名的嘛?为夫要娶妻,自然要娶最好的那个。”

“那若我生的是整个公孙家最难看的呢?”

李怀叙轻笑:“那为夫自小喜欢的,应当就是在家中行老二的人。”

“那若我并非是家中的老二呢?”

“那我自小喜欢的,应当就是出生在钱塘的人。”

李怀叙清润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钻进她敏感的耳蜗当中,叫她耳边忍不住一阵酥麻。

所以知道了吗?公孙遥,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到最后,李怀叙想要的,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你永远可以相信他。

他是和天神一样,是娘亲在天上,特地派来拯救你的人。

公孙遥伏在他的肩上,再度哽咽到一塌糊涂,眼泪似天降的雨水,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她枕在李怀叙怀里,哭到渐渐失去知觉,抱紧他的手臂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似幼稚的婴儿,非要赖着自己的娘亲。

清澈的泪珠糊满了她的脸颊,在不知不觉间,又打湿了李怀叙整件单薄的里衣。

最后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第二日晨起时,公孙遥的眼睛有点肿。

“都怪你。”

她抱怨着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李怀叙头上。

“行行行,都怪为夫,是为夫非要惹娘子哭泣,是为夫非要惹娘子伤心。”

李怀叙好笑地捧起她的脸,叮嘱她不许再乱动。

他陪着她坐在窗前,再一次替她操弄起姑娘家描眉画眼的工具。

“为夫这一笔眉毛,当真是画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他自吹自擂着,将公孙遥本就纤细的眉毛描长,眼睛一下也不敢眨,全神贯注,生怕给她画难看了。

公孙遥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突然也是一动不敢动。待他炫耀般的举起铜镜,要她查看成果时,她才敢稍稍抬眼,将低垂的目光落到镜中之人的脸上。

这并非是李怀叙第一回 替她画眉了。

在两人圆房后的第二日,他便以夫妻情趣为由,非要摁住她主动替她描眉。

一开始样式实在丑陋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只像两条奇形怪状的虫子,比男人的眉毛还要粗,还要浓黑似墨,后来,在她细心的教导下,他才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学会如何正确为姑娘家描眉。

她瞧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心下甚是满意。

“你过来。”她摁下铜镜,朝李怀叙招了招手。

李怀叙喜滋滋地凑过去。

一阵湿润又绵软的触感登时印在他的脸上。

“奖励你的。”公孙遥扬着细长的眉毛道。

李怀叙脸上笑意顿时更为灿烂,扣住她的手:“若不是今日还得去上早朝,为夫高低得叫你知道什么叫金枪不倒。”

他刻意压低了声,语气里很是威胁。

公孙遥抿紧了唇,还想骂他不害臊,不想,半开的窗户外,公孙玉珍的声音突然如雷贯耳似的传来——

“公孙遥呢?公孙遥你给我滚出来!”

公孙遥一怔,知道她大概是替她母亲报仇来了。

她推开李怀叙,先一步开门去见公孙玉珍。

岂料,她刚走出到门外,一柄锋利的长剑就划到了她的面前,马上要刺伤她的胳膊。

幸而李怀叙眼疾手快,一脚踢上了那人的手腕,将她的长剑踢落,人也顺势跌倒在了地上。

“啊!”

公孙玉珍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不仅手腕扭到错位,就连脚脖子也是疼痛不已。

“公孙遥,你个混账东西,居然敢伤我母亲!”

可她就算再痛,也要忍住,先替赵氏咒骂她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