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大步走,不要再回头,家里有你的心上人◎

公孙玉珍闹出来的一场笑话, 最终以公孙云平的明确妥协而告终。

从公孙府离开,李怀叙先送了公孙遥回家。

回家后的公孙遥, 同前两日的精神面貌又全然不同。她找来纪叔, 请他把这几日家中搬家的事宜都说与她听,又叫蝉月去请来惠娘,她想与公孙家彻底一刀两断的事情, 她想, 她最应该告知的人就是她。

惠娘不出她所料,来的匆匆。

公孙遥彼时正在院子里摆好了茶点, 见她过来,忙要她来尝尝自己亲手做的酥酪。

“蝉月说的事情可是真的?”可惠娘一门心思扑在了她与公孙家的事情上,根本顾不得什么酥酪。

公孙遥笑笑:“假的, 我还请惠娘来做什么?”

“小姐糊涂!”

可惠娘这回却不再同从前一样,什么事都依着她。

她与公孙遥苦口婆心道:“我知道, 小姐从前在家中受了不少委屈, 日子过得艰难。可是如今小姐已经出嫁了, 并不需花多少心思在娘家身上,一年回去个几趟, 做做样子, 面子上维持住,便就够了。那到底是小姐的娘家, 小姐与他们彻底闹掰了,往后便是彻底没有退路了。”

“惠娘不知,我从未想过要将那样的娘家当退路,反倒是他们, 在我嫁人之后, 一直在想着拿我当退路。”

公孙遥早有猜想, 知道这种出格的事情,惠娘轻易是不可能会同意的,她停顿没过多久,便将先前赵氏求上自己的门、还有昨日的公孙府聘礼一事的风波全都告诉了她。

惠娘闻言,自然惊骇。

“他们居然想动你的聘礼?”

按照大雍习俗,聘礼是婚嫁时男方为求娶女方所赠予的一系列头面首饰和金银财帛。一般疼女儿的人家,是断不会打这份聘礼的主意,而是会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将聘礼与嫁妆整合至一起,充做女儿个人的财产,为女儿将来傍身所用。

公孙遥的聘礼,惠娘知道,当初是被公孙云平给扣下了。

但当时家中给的嫁妆倒也不少,公孙云平说的也是先替她好好保管,所以公孙遥便没有争。

哪想,如今她才出嫁半年不到,这聘礼,居然就要全部姓赵了?

“他们简直欺人太甚!”惠娘拍着案桌道。

“小姐昨日就该带我一起回去,将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惠娘是打钱塘时便跟着江氏与公孙云平的。

公孙云平的为人,她这么多年,不算是看透了十分,但也起码是看透了有八九分。

他这人,自私,伪善,优柔寡断又两面三刀。他在钱塘,明明与江氏是正正经经地拜过天地,叩过神明的,结果临到他官复原职的那一日,他居然说的又是要江氏随他回去做妾。

她瞧不起这样的人,但为了公孙遥,这么多年在府里也是忍气吞声。

如今他居然能做出私吞女儿嫁妆给毫不相干的亲家这种事,她实在是替江氏不值,替眼前的公孙遥不值。

“我没事了,惠娘。”公孙遥感受到她的怒火,拍着她的后背缓缓宽慰她,“我昨日回去闹了一场,他是必不可能再敢将聘礼送去给赵家救急的,你放心。”

若真能就此放心便好了。

惠娘愁眉不展地看着她。

在她看来,赵氏和聘礼一事虽然气人,但也还远没有到需要和公孙家一拍两散的地步……

“惠娘是担心,我没有了娘家,日后李怀叙若是欺负我,我身后连个撑腰的都没有,是不是?”

公孙遥大大方方地将她的担忧说出。

惠娘一言难尽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只觉得她近几日是消瘦了不少。

“我没事的,惠娘,真的。”公孙遥靠到她柔软的肩上。

“我想过了,这样的娘家,有和没有真的没什么分别。无论家中发生了何事,我都永远是第一个被舍弃的,就这样的家人,难道等到我被李怀叙欺负,与他真正起了争执的时候,我还要指望他们来救我吗?靠这样的一群人,真还不如靠我自己。”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惠娘听着她这故作轻松的语调,还是觉得此等情况并非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她自小照顾公孙遥到大,自然明白,无论赵氏和她那几个孩子怎么胡作非为,公孙遥其实都是不会真正伤心和失望的,能真正让她感受到难过的,唯有公孙云平。

曾经是她一个人的爹爹的公孙云平,不知从何时起,就将她看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她自小心里便有心结,到如今也解不开。

“何况……”她还在替公孙遥担心着她的心事,公孙遥却已经粘着她,故意与她咬着耳朵道,“惠娘,我信李怀叙,他不会负我的。”

你信李怀叙?你信他不会负你的?

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你娘亲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惠娘出乎意料,却又明白这实在是在情理之中。

眼前公孙遥的这张脸,突然与记忆中明丽又温婉的女人重叠上。

当时她也是这般信誓旦旦地坐在溪河的船头告诉她:“惠儿,我信云郎,他不会负我的。”

可到头来,世上有几个男人撑得起这句话?

有些话都已经滚到了嘴边,但惠娘看着小姑娘一脸娇赧、乐在其中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叮嘱她。

她是希望看到公孙遥幸福的,看见她最好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可是,那不意味着,她想要眼睁睁地看着公孙遥将全部真心都托付到一个男人身上。

“你……”

“惠娘,你是不是想要同我提娘亲?”

公孙遥观察到她的神情,突然先她一步,小心翼翼地问。

惠娘顿了顿:“是。”

“惠娘,那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了。”

公孙遥敛起了眉眼间的笑意,忽而极其认真道:“但我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抛开了公孙府的一切,我只想好好地做一回公孙遥。”

“惠娘,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心意,感受到他是在全心全意地为我着想,那种炽烈的情绪,我连在爹爹身上都不曾拥有过……”

或许曾经在钱塘的时候有,但那段岁月里的她实在是太稚嫩了,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人终其一生,都不过是被困在了对年少不可得之物的执念里。

惠娘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而转过身去拭泪。

“惠娘。”公孙遥又贴回去抱住她,“你就当我是放手博一回,我会幸福的,他……”

“娘子!”

公孙遥话还没说完,李怀叙就嚷嚷着从前厅跑了过来。

“惠娘也在。”

见到她们同母女似的坐在一起,李怀叙便稍微规矩了一点,摘了幞头,客客气气地对她抿了抿嘴角。

但他眼角眉梢带着的笑意,实在没什么法子可以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