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我不想再在京城见到你们◎

钱氏是被公孙遥浑不客气地赶出瑞王府的。

她命人将大门看守好, 再不许这个女人同她的女儿进来。

转身的刹那,她却听见了小姑娘稚嫩的哭声, 洪亮且又无所畏惧地, 萦绕在她的耳侧。

她终于不可遏制地再度想起了公孙云平,那个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主动思索起的男人。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想起钱氏方才的话。

“公孙云平从多年前开始, 便一直在暗地里为我家殿下与皇后娘娘办事……”

原来他一直都是皇后与辰王一党的人。

可他居然还把她嫁给了李怀叙。

他是当真不怕有朝一日李怀叙也会与辰王拔刀相向吗?还是当初他送她出嫁的时候, 便就预料到了一切,她从始至终, 只不过是他的一枚弃子?

她掐紧了掌心的肉,再一次明白了自己在他心目当中的一文不值。

不论他送她出嫁是出于何种原因,他不疼她, 他都是当真不疼她。

已经明白了许多次的道理,再一次赤|裸裸地以真相的面目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依旧会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 寸心绞痛。

李怀叙回来的时候, 发现她呆坐在榻上已经很久了。

临近晌午的当口,她还是同晨时一样素面朝天, 衣裳没有换, 发髻没有梳,满头青丝垂在身后, 胡乱用一根飘带绑着,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他趴到床榻上去看公孙遥,眼睛与她胀到红肿的双眸对视。

“怎么我一时不察, 我家的猫儿就掉进池塘里去过了?”

他是在取笑她哭过了吗?

公孙遥瘪着嘴, 难堪又狼狈地被他逗笑, 伸手要他抱抱自己。

李怀叙自然照做,一把将她抱到腿上,刮刮她的鼻子。

“怎么了?我听下人说,今早皇嫂带着晏晏来过了,她与你说什么了?”

他身上还带着点外头的寒气,将她包裹住的同时,带着冰碴的下巴还故意往她脸上蹭。

公孙遥烦恼地推开,鼻子一吸一抽道:“没什么,就是求我帮忙,想要我救救晏晏。”

“那怎么哭鼻子的倒成娘子了?”

“我心疼她们母女,马上就要因为辰王之事受到牵连了,不成吗?”

“成。”李怀叙轻笑道,“娘子怎么都成。”

“不过晏晏之事,还是要等父皇到时候的决断。”

“我知道。”公孙遥头脑清醒道,“李怀叙,我知道辰王之事此番牵涉广大,情节严重,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我一时的哭鼻子而贸然去插手他的事情。我只是有时候对这等事情太过敏感,控制不住眼泪,皇嫂同晏晏,我们到时候若是能帮,便就帮一点,若是真的帮不了,便就算了……”

她已经体会过一次快要失去他的感受,她绝不会叫李怀叙再为了别人,去冒这种本就不该冒的险。

至于公孙云平的事,她永远也不会告诉李怀叙。

公孙家的人,如今在她眼里便同那只见过两次面的小侄女没什么不同,能保就保,不能保,她也不会有任何的负罪感。

她不欠他们的。

她靠在李怀叙怀里,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李怀叙揽着她,对她今日的反常却是思索良多。

这之后,辰王之事依旧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前后历时一个月,他的罪名才总算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裁定,在正月二十九这日,自朝堂正式宣告。

只是,就在皇帝下了圣旨,辰王及其妻女全部流放漠北的前一刻钟,李怀宸服毒自尽,自己死在了诏狱里。

皇后闻其噩耗,不可置信,赶去诏狱查看之后,对着狱门大骂萧贵妃与故去的姚贵妃等人长达一个时辰,最后松开儿子的躯体,随之一头撞死在了诏狱之中。

是日,大雪纷扬,遍地斑白。

李怀叙与李怀延从朱红的宫门口出来,走向停放在一起的马车。

“是我小瞧你了,老九,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叫他甘愿自尽,也不等这最后一刻钟的结果的?”

“什么,我还以为这事是三皇兄做的?”

“不是你?”

“不是皇兄?”

两人站在各自的马车前,一个笑得阴恻,一个笑得敞亮。

李怀延点点头:“行,不管到底是谁做的,终归是叫他死了,否则,父皇只是叫他流放,我可还真是不甘心。”

李怀叙亦点点头,并且躬身,十分谦卑地向他作揖行礼:“不管怎么样,我都祝三皇兄日后能够得偿所愿,一帆风顺。”

李怀延目光定定地在他身上巡视一番,转身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两辆原本停靠在一起的车子,先后沿着朱雀大街驶离,最终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再无交集。

公孙遥在家中等着小厮回来。

关于辰王及其亲眷的处置,下了早朝后第一时间便有人赶回来告诉了她。

辰王已死,皇帝当堂收回了关于其家中女眷全部跟随流放的圣旨,而是选择将她们剥夺财产,尽数贬为庶民。

是,因为辰王的自尽,他还是心软了。

她想起昨夜李怀叙与自己说过的话,说他已经想好了计策,大抵可以叫钱氏母女平安无恙,只看辰王自己愿不愿意配合。

她当时便有点猜到,兴许是自尽这条路,没想一大早,辰王自尽的消息便当真传来了。

她绞着手中的帕子,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刻便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细软送了出去,船只亦早早停靠在渡口。

钱氏母女不能再留在长安,这是他们谁都知道的事情。

李怀延恨李怀宸入骨,他的妻子他的骨肉,没人保证他会不报复。

她还叫人给钱氏另外捎了一封信,如若顺利,送信的小厮这个时候就该带着她想要的东西回来了。

是,她想要公孙云平的证据。

她想要他从始至终都不曾把自己放在过心上,从始至终都一直在抛弃自己的证据。

她在家中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小厮才从渡口边回来。

交到她手中的包裹并不沉甸,里面只有几封已经泛黄的书信。

是公孙云平外放的那几年,他与李怀宸之间的信件往来。

她一封一封地看过去,上面属于公孙云平的字迹,明明白白晃到她眼睛生疼。

所以都是真的。

钱氏拿来要挟她的话,全都是真的。

她讽刺地笑了笑,竟也有一瞬恍惚,自己帮钱氏和她的女儿,到底是在纯粹地帮她们,还是在想要帮公孙家。

她面无表情地将手中这些东西全都扔进了面前的炭炉里,给炭炉盖好盖子的那一刻,李怀叙恰好回来。

他解去沾了不少风雪的大氅,一如既往地过来抱住公孙遥取暖。

“外头可冻死我了,看来距离开春还得有一阵子,娘子近几日还是少出门走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