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跟万元说了半天,他硬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他站那么高作甚?胡婶口干舌燥,觉得没啥意思,又想起地里还有一堆活还等着她。

“回头再去你家串门,今天婶儿还有活要忙。”

万元随口应付着胡婶,跟尊佛一样还钉在板车上,余光时不时瞥向院子里,直到胡婶走远了,他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向院子里的人。

也不知道是脑子缺根弦,还是被下了蛊,万元鬼迷心窍了似的,朝病秧子一抬下巴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原本面无表情的病秧子眉头下意识紧蹙,万元吹完也后悔了,跟流氓似的,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咳!”万元干咳一声,胳膊搭在院墙上,试图跟病秧子拉近距离以示亲近,“诶,听说你是城里来的?我也刚从城里回来,你没见过我吧,我叫万元,我听胡婶喊你‘缙云’,你姓啥?”

病秧子像是没听到一样,转了个方向,吃力地滚动着轮椅。

“喂!问你话呢!”万元被晾在了院墙外,从刚才开始,就没听过这病秧子说话,难不成他不光腿脚不好,还是个哑巴?

这院子大概是荒废太久,即便是住了人,也一点人气都没有,院里似乎比外面还有冷一些。

泥泞的地面,墙面开裂,墙角都是杂草,那一扇掩耳盗铃的木门摇摇欲坠,每每有风吹过,都能听到木门发出凄惨的声响,轮椅上的病秧子倒是应了景。

可惜人家只给万元留了个冷漠的背影,毕竟不太熟,万元也不好刨根问底的,他自己家里还有事,没再耽误,跳下板车直奔家的方向去了。

看热闹的人一走,家里恢复了平静,万元先探了个脑袋进去,他姐就坐在靠门的位置,一眼便瞧见了他,像小时候一样,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万元咧着嘴进屋,“都走了。”

刚是人多,万元带这么多东西回来,老万叔觉得长了脸,人一散去,他便开始心疼钱,在外面奔命,挣钱多不容易啊。

“你买这么些东西花多少钱啊?”

“没花多少钱,都是你们能用到的,对了,这钱姐拿着,过年还得买点东西呢。”万元一屁股坐到他家那把祖上传下来的板凳上,从兜里摸出一小叠零钱,捋清后还不少呢。

万玲看了他爹一眼,爹点了头,她才伸手接过,看着弟弟黑了,高了,也壮了,可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吧?”

挣钱哪有容易的,要人没人,要学历没学历,大字不识几个,想找个轻松点的工作都难,哪儿能挣钱,他和金民就往哪儿去。

做过苦力,下过黑煤矿,运气好能找份儿包吃包住的工作,运气不好的时候只有散工,还得跟同样进城打工的人抢桥洞,抢车站的位置睡觉。

“别说这些了,我这不好好的。”万元把目光看向他姐,“那段家到底什么意思?”

这么大的事情,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万福安叹了口气。

照理来说,办了结婚证明,就算是没有拜堂,万玲也算是段家的人了,可现在什么时代?又没正式过门,一个死人,一纸证明还想绑万玲一辈子?最可气的是,段老娘打算让万玲嫁给她小儿子,她小儿子才十七不说,脑子还有点问题。

万福安的老婆子走得早,膝下就这一双儿女,他不能看着万玲往火坑里跳啊,原本以为是门差强人意的亲事,也是段家老大命不好,和他家闺女没有缘分。

“那段老娘是个泼妇,上门闹了好几次了,要不是我拦着,你姐啊早就被他们拽走了。”

他们老万家人丁单薄,万福安原是有两个兄弟的,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也就剩下他自己,姓段的看万元不在家,一家子老弱病残,女流之辈,还不蹬鼻子上脸?

万元算是听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着急再去城里,把姐姐的事处理好再走也不迟。

大概是段家知道万元回来的消息,没敢来闹事,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万元还得帮家里添置些年货,没工夫主动找上门去,也不想大过年的互相添堵,把这事儿延到了年后。

镇上每逢三六九赶集,过年市集上热闹,万元和金民陪着万玲来置办年货,东西买齐后,在路边摊吃了碗馄饨,随后才架着驴车往回赶。

一路上,金民跟万玲姐说了说城里的事情,他比万元还能显摆,唾沫星子横飞。

正当万元想开口叫他别吹了,迎面碰上了往外走的胡婶和他几个小孩,他们只是简单地打了个照面。

等胡婶走远了,病秧子的脸莫名浮现在了万元的脑海中。

“姐。”万元搔了搔鼻尖,“听说胡婶家住了个城里人?”

周金民是个大喇叭,回家一趟,肯定是走亲访友的,镇上的事情他都打听,他比万玲知道的还多,抢先开口。

“许缙云嘛,说是胡婶亲戚,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人家拖她家里照顾的。”

许缙云,万元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们走了没多久吧,这个许缙云就被他爹妈……有人说是他爹妈,也有人说是他大伯父大伯母,送来我们这儿的,说是来养病,这大半年一回没来看过他,他也不跟人说话,成天就坐在那院子里,跟个活死人一样。”

万元打量着周金民,“你倒知道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亲戚呢。”

周金民好赖话听不出来,当万元夸他呢,害臊地抓了抓脑袋,“嗐,这不是跟人瞎聊聊,都是听说,听说。”

“那个许缙云也是个可怜人。”万玲表情略带同情,“我看他像是读过书的,来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成天还被关在院子里,他也不愿意说话,心里肯定不好受。”

没人关着许缙云,只是出院子得过一道门栏,对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抬个脚的事,对于他而言,比登天还难。

从那院子经过时,万玲好奇心驱使偷偷朝里看过一回,那许缙云就目光呆滞地坐在正对院门的位置,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是真如金民所说,像个活死人。

周金民补充道:“人胡婶精着呢,收了人家的钱,也不好好办事,拿着钱给自己补贴,一家子吃得油光水滑的,随随便便就把许缙云给打发了。”

万元只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脑子里许缙云清瘦的样貌像是拿刻刀重新镌刻了一遍,更加深刻了些。

到家后,周金民打算把自己买的东西送回去,万元忽然叫住他。

“我送你。”

“啊?”周金民一抬手,虽说他一左一右都提满了,但是也不至于要万元送吧。

万元装作没看懂,揽住周金民的肩膀把人往外推,“走走走,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