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许缙云坐在轮椅上稍稍往后靠了一点,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轮椅的扶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擅自进入院子的万元,他不知道这个万元想干什么。

万元抵着门板停顿了半晌,他话挺多的,只是当下这种情形,他脑子一热进了人家的院门,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咳。”万元清了清嗓子,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那口枯井旁的洗脸盆还打翻在地,这都多少天了,都没人来扶一把的。

他径直走到枯井旁,将洗脸盆捡了起来,经过许缙云身边时,他没有停下来,是直接走进了屋里,没过多久,又拿着空盆出来了。

空荡荡的院落,许缙云静静地坐在院子,轮椅的位置没有发生过改变,仿佛尿在身上不干他的事,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万元盯着许缙云的后背,心里有些堵得慌,他原本是想在屋子里找点儿热水的,谁知进到屋里,家徒四壁,别说是保温瓶了,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条板凳,一个柜子,和一张下面垫着稻草的床。

屋里散发出古怪的异味,让人没法多待,他们这儿的茅厕都是修在外面的,万元没在屋里找到尿壶,他不知道许缙云是失禁,还是来不及去茅房。

这哪儿是来养病的,这是来作孽的。

万元把脸盆放到门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院门被风吹得来回晃动,许缙云看着门口的方向,他还来不及感受人的温度,风已经将那点吸气给吹散了,这院子,别说是人,连畜生都不愿意多待。

裤子被尿液打湿后紧紧贴在许缙云的腿上,风一过,冷冰冰的,他还是会觉得冷,正当他打算回屋子里,从门外再次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

门口一道黑影冲了进来,许缙云瞪大了眼睛,没来得及反应,万元一手拿着保温瓶一手拿着毛巾,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出现在他的跟前。

万元跑得急,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后,推着许缙云便进了屋里,他拿起脸盆关上门,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将热水倒了出来。

水蒸气像是一躲炸开白云,在万元靠近的瞬间,许缙云感觉到了他湿热的体温。

“别碰我。”

粗粝低沉的嗓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磨过,仿佛来自深渊,万元闻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有些诧异地抬头,难以置信这是许缙云能发出的声音,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你以为是哑巴呢。”

许缙云怔怔地看了万元,手指紧拽着裤子的一侧,音调不如前一句那么高,他重复了一遍,“别碰我。”

“我不碰你,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干坐着,你不嫌冷啊?”万元是个急性子,看许缙云这么弱不禁风的,居然这么抗冻。

“出去。”

“啊?”

许缙云猛地抬头,表情狰狞,目光凶狠,“我让你出去!”

这不不识好歹吗?自己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万元被许缙云的反应吓一跳,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随后干笑一声。

“你什么德行啊?帮你还讨不到好?”

说话间,万元瞥到许缙云微微颤抖的手,许缙云的自尊心啊,早就因为残废和周围人的歧视破败不堪,不是自己随随便便施以援手就能修补好的。

万元没说话,将毛巾打湿,又左手换右手拧干,把冒着热气的毛巾搭在了脸盆边缘,又进里面的屋子翻出一条干净的裤子,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才开口说话。

“那你自己擦吧。”说罢,万元提着保温杯走出了屋子,外边的光照在许缙云消瘦的身体上,似乎能从两层单薄的布料中看到脊梁的轮廓,瘦得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腊月二十九,整个镇子像是彻底活过来了。

万元起了个大早,去镇上张老师那里拿写好的春联,张老师是他们这儿的初中老师,啥课都指望他一个人教,想找他写春联的人排着队的,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排上号的。

“张老师,过年好。”万元将姐姐准备的一点东西放到了桌上。

张洵撩开门帘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是万元啊。”

“我姐让我拿了点东西来。”

张洵垂眼看着桌上的东西,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用这么客气。”

“我还以为您今年要回家呢,要不您去我家?”

张老师是从省里来支教的,他们这儿条件艰苦,工资微薄,很少有老师愿意留下来,张老师是待得最久的,他也没回过家,年年都在学校安排的宿舍过年。

张洵拿出提前写好的春联,拒绝了万元的邀请,“不打扰了,我还得去趟校长家。”

拿上春联,家里还有别的事情,万元跟张洵寒暄了几句便回家了。

去年贴上的春联因为风吹雨打字迹模糊不清,连红底的春联纸都褪色了,万元将其揭下,刷上浆糊,贴上新的,贴好了春联,给又家里的窗户贴窗花,红色的点缀总算让这个破破烂烂的家有点生气。

傍晚开始,镇上有锣鼓队和戏班子表演,万玲想去凑凑热闹,万元叫上周金民一块儿去。

刚找了个位置坐下,张洵也来了,就在他们旁边。

“张老师,您也来了。”

张洵连忙起身,点头示意,和万玲视线接触的瞬间,又转过了头坐下。

万元听不懂唱戏这玩意儿,他就是哄他姐姐高兴。

周金民拉扯了他一把,“估计镇上能走能跳的都来了。”

万元顺着周金民眼神的方向看去,观众席坐满了人,后面的树上,一圈院墙,舞台边上全是人。

能走能跳的都来了,连孤家寡人的张老师也来了,也不知道许缙云怎么样了?那天自己走后,他有没有好好擦干净,有没有换干净裤子,今天的饭吃得怎么样?

角落有人在为了一张板凳起争执,好巧不巧,是胡婶的几个娃。

“你看什么呢?”周金民搡了万元一把,看到远处的胡婶,“幸亏我们来得早,不然也没位置了,今天在家打了一天的糍粑,我肩膀都抡痛了,对了,我们时候走啊?”

万元觉着自己这趟回来好多事情都没有办完,没法着急走,他犹豫着说出来一个日子,“过了……十五吧……”

反正在周金民心目中,万元跟他大哥一样,他一切都听万元安排,十五就十五,他话比万元还多,鸡零狗碎的事情能翻来覆去说,吵得万元耳根子都麻了。

万元朝外张望了一眼,忙打断周金民,“那不是隔壁镇的梨花嘛,你上前去跟人打个招呼啊。”

梨花算是十里八乡长得最俊的丫头,没去过城里之前,周金民老爱拉着万元去隔壁镇晃悠,就为了看人家一眼,可惜城里时髦漂亮的女人看多了,现在看梨花有点食之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