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气越来越暖和,万元帮他爹干完地里活,总爱推着许缙云沿着三岔河转转,河水叮咚,河岸两旁的枯树也发了芽。

万元蹲在许缙云跟前,用手捏了捏许缙云的大腿,许缙云好像结实了一些,先前这腿上捏着都硌手,全是骨头,现在总算是有点肉了。

“我扶着你站会儿试试?”

一说到下地,许缙云有点畏首畏尾的,他已经接受了不能走路的事实,又怕万元给他无谓的希望,但对上万元的眼神时,他还是点了点头。

万元拖着许缙云的双腿,让其踩到地上,又让许缙云扶着他的肩膀,“来。”

一双有力的手掌托住了许缙云的腰,他攀住万元的肩膀,顺着万元站起来的力道也跟着起身,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太真实,软绵绵的。

“还是能站。”万元有些欣喜,他知道,这多半都是他的功劳,许缙云自个儿的双腿是使不上力的,但不管怎么样,能起身就是好事,他抬头朝许缙云看去,“先前不觉得,你个子还挺高的。”

许缙云一直坐在轮椅上,加上瘦得厉害,万元总觉得他比自己矮一截儿,这会儿才发现,人许缙云比他高出一个额头。

腿用不上力,许缙云全靠上半身发力,被万元搂住走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走路的事情急不得。

“我们回去歇会儿,这事慢慢来,不着急。”

熬过一个隆冬的枯树都生了新芽,万一呢,万元说得对,慢慢来。

进了院子,万元在水缸旁搓了把脸,又打了盆水进屋,让许缙云也洗洗。

许缙云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的,他急不来的,连洗手搓脸,都比万元细致。

“长壮不少,最近抱你都不如先前轻松。”

万元靠在桌子旁,脸上还挂着水珠,说话时,随手拿起了搁在桌子上的书。

许缙云擦掉脸上的水,一抬头,看到了万元拿着那本没有封面的书,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书……

“怎么破成这样啊?”万元举着书左右端详,随手翻开了一页,这些日子,他识了不少字,还学会了用字典,只是这本书的生僻字不少,断断续续的,他看不明白,“啥……她的……啥……女子……啥白……”

许缙云心跳声如擂鼓,意识到万元看不明白时,他缓缓松了口气,强装镇定,“万元……帮我倒杯水吧……”

万元看不懂也就作罢,随手将书放回了原位,走到堂屋给许缙云倒了杯水,“二手书,还是托人买的,人家也不会帮你好好选的,没办法。”

许缙云接过茶杯,没有接话,垂着眼睛盯着茶杯里的水,心想还好万元只在乎书的新旧,压根儿没注意到水还是滚烫的。

万元都来不及喊,眼睁睁地看着许缙云喝了一口。

“诶!开水!”

开水烫得许缙云“嘶”了一声,茶杯里的水也撒到一些在手背上,手背上和嘴唇迅速红了起来。

万元忙抢过茶杯放到一旁,借着盆里的冷水给许缙云冲了冲手背,只是嘴唇就没办法了。

他有点无奈,“我寻思这也不是油汤啊,上面还冒着气呢,你看都不看就往嘴里灌吗?你在想啥呢?”

对上万元关切的目光时,许缙云猛地转过头,像是害怕万元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一样,他下意识抿着嘴唇,好疼啊。

万元还在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话,可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害怕,他害怕他的心思会被万元发现,等万元发觉那天,万元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他好吗?

万元要是生气,要是离他而去,他该怎么办?连万元都走了,他还能怎么办?许缙云心里空落落的。

“我回去了啊。”万元没意识到许缙云在走神,拿起桌上的书往怀里一揣,“晚点没事再来。”

许缙云思绪走了八万里,只见万元拢紧了衣服,他有些茫然地点头。

等人走了好一阵,他才渐渐回过神,万元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心虚,原来心虚的人会张皇到这种地步。

许缙云目光一扫,扫到了桌上,他看过的书籍都被他整齐地码在桌子的右上角,只是最上面一本好像……

许缙云大惊,手撑着轮椅俯身,抻着身子急切地在桌子上寻找着什么,他不信邪,忙挪到了桌子旁。

没有!都没有!他试图将每本书都翻开来看,始终没有找到那本,万元刚刚明明将书放回到原位的。

许缙云骤然想起万元离开的动作,他把那本书给拿走了!

先前答应过张洵借书的,万元也不知道啥书好,问许缙云他也不说话,反正许缙云能看,张老师肯定也会看,万元这才随便拿了几本。

刚进自家院子,隐约听到了爹在说话,像是还有点生气,万元赶忙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姐就坐在一旁,别着脸,默不作声,万元老爹脸红脖子粗,像是气的。

“咋了?”

万福安把手里的烟斗磕到了桌上,“还不是为了你姐的婚事。”

先前万元跟许缙云提过姐姐的事情,许缙云出过主意,万元也觉得可行,他以为又是段家闹上门,便开口道:“实在不行,爹你叫支书出面跟段家说说,支书的面子他们家总要给的吧,让段老娘别再闹了。”

这回还真不是段老娘,万福安绷着一张脸,“我琢磨着还是得给你姐说一门亲事。”

“哎,我都说了,我姐有我养着。”

万福安瞪了万元一眼,“你那都是气话,以后等你爹死了,等你成了家,你姐一个姑娘家,还能去哪儿,还能继续跟你住?总得有个依靠。”

这话多少有点道理,万元能成为他姐姐依靠,但家里总得有个男人,有个说话的人,当初金民爹死得早,金民年纪又还小,他娘拉扯几个娃,别人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连田地都能占了去也就是金民大了,才没人敢欺负了。

“你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说啥都不肯。”

万玲先前一直没吭声,在这个时候忍不住了,“爹,你别管我了,反正我不嫁。”

“你总得有个原因吧?”

像段家那么欺负人的,万福安指定不会让闺女过去受气,那好人家也不嫁了吗?

“我心里有人了。”万玲撂下一句话,便从屋里跑了出去。

留下父子俩面面相觑,万福安先开口问他儿,“啥时候的事?谁啊?你姐说的是谁啊?”

万元也一头雾水,他哪儿知道啊,赶忙追了出去,他姐也没走远,就在三岔河边。

“姐?”

万元一喊,万玲就想逃,他赶忙追了上去,挡在他姐前面,“姐,你跑啥啊?谁啊?你早说呗。”

城里都流行自由恋爱,说媒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万元不觉得有啥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