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麦场南面有许多老槐树,树干粗大,很容易掩住人的身形。之前陈凝和祝亚楠忙着看秤,并没有太留意槐树周围都有什么人。

所以陈凝不知道,伍建设站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周围有不少目光好奇地往这边瞧过来,有些人还起哄地笑。面前的男人也微微笑着,好象他就是随手帮个忙。

祝亚楠站在陈凝旁边,手里也举着个毛巾,站在那儿有些发愣。刚才她跟陈凝说好了,要把她的毛巾借给陈凝用,想必陈凝刚才没注意看,竟拿错了。

陈凝边界感一向很强,自己的东西不许别人随便碰,她也不会随便用别人的东西。跟不熟的人之间必定要保持一个安全的身体距离,不然她就容易炸毛。

而她刚才用的毛巾此时就攥在伍建设手里,那毛巾干净柔软,看上去很新,不可能是别人的,很可能就是伍建设自己用的。想着她刚刚就用了那条毛巾擦脸,陈凝身上如同长了刺一般,十分的不适。她抿着唇,心里堵得慌。

可这里不是她原来的家,没有人能像她父母哥哥那样无条件地包容她、宠着她。她就算不舒服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这里的人是不会理解她的。她只好把那口气暂时咽下去,垂下眼睫,不想与伍建设对视,说:“不累。”

说完这两个字,她就趁着有别人过来洗漱时,让开地方,闪到一边的老槐树下。

伍建设表情不变,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毛巾叠成长条,再系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几个男人把他围住,都很客气地跟他说话,隐隐能听出来,他们在说收粮的事。伍建设这次就是代表粮站来收粮的,他还要在村里待几天。

陈凝站在荫凉里,心想去村里收粮这种事,未必就真的用到伍建设这个主任亲自出马。他来打麦场,又偏偏出现在她身边,趁着她没有防备,把他自己用的毛巾给她用了,结合村长让她跟伍建设相亲的事,让她不能不多想。

她都明说了不想相亲,可伍建设还是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故意的?而村里的人似乎也在配合着他,村长早上说不相亲没事,转头妇女主任就把她找来了,队长说起冰棍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竟感到,好象有一张无形的网,把她兜住了。只要伍建设想,就有人帮着他把这网一点点收起来,将她困在网中挣脱不得。

能说这些村民和干部坏吗?也不能。伍建设的位置对这些村里人来说却实在是太重要了,没有人敢得罪他。甚至很多村民都会觉得,她要是跟伍建设处对象的话,对她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她要是不愿意,那就是她太矫情太不知好歹了,多少人想跟伍建设对方还不愿意呢。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打断了陈凝的思绪,一个敞着衣服的中年男人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自行车后边绑着一个白色的木箱。

他打开木箱上边的盖子,再揭开里边盖着的小棉被,一整箱冰棍便露了出来。好几个人围上去,乐呵呵地把冰棍搬出来,给打麦场上的人分。

妇女主任举着白色的冰棍过来要给陈凝:“这冰棍可是人家伍主任的心意,大家都有份,你也吃一根。”

陈凝就猜到这些冰棍都是伍建设出钱买的,她已经被动地用了伍建设的毛巾擦脸,此时那毛巾还缠在伍建设的胳膊上,让人看一眼堵一下。他买的冰棍她当然不想再吃,她自来就有逆反心,这里虽然不能任她按着自己的脾气来,她也不想什么都如了对方的心意,她就说:“不了,我现在不能吃凉的。”

祝亚楠只当她来了例假,就说:“那你先回去吧,这时候吃冰棍会肚子疼,今天你没吃上,改天我请你吃啊。”

祝亚楠这么一说,妇女主任也想偏了,以为陈凝正赶上小日子。她知道伍建设买这一箱冰棍就是为了讨好陈凝,可陈凝自己竟不能吃,就挺可惜的。

陈凝快步走开,妇女主任发现伍建设往陈凝的方向瞧了好几眼,她便走到伍建设旁边,笑着解释:“凝丫头这几天正好不能吃凉的,事先咱们也不知道,小姑娘家可能是害羞了,伍主任别往心里去。”

伍建设嘴角一抬,轻笑了下,道:“没事,以后有机会的。”

妇女主任没看出来他有生气的意思,瞧着竟还挺高兴的,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陈凝回到家,去厨房里找了点早上剩的饭菜随便吃了几口。吃完饭在树下乘凉的时候,就看到胡大夫背着药箱进了苏婶子家的屋子。

陈凝估计他这次是来给季老太太复诊的,她也想看看季老太太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就锁了门,去了苏金萍家。

她到的时候,发现季老太太脸色有了明显的好转,肌肤润泽了一些,估计头天晚上睡得不错。

果然,季老太太笑呵呵地说:“胡大夫,您那药挺不错的,我昨天晚上睡得很香,中间也没醒,我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早上醒来之后,就觉得身上没那么凉了。”

胡大夫这时已把完脉,他对这效果早有预料,对病人的夸奖也习以为常了。他直接问季老太太还有哪里不舒服,一番望问切结束后,他就嘱咐季老太太再按之前开的方剂吃两天,情况再有变化他再给开别的药。

苏金萍这几天为了陪季老太太,没有去上工,等季老太太瞧完病,她就问陈凝:“凝丫头,听说你今天去打麦场帮忙去了,给你工分吗?”

陈凝想着队长跟伍建设聊天时说过,伍建设还会在村里留几天,到时候他如果再去打麦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想到这些,她就不想再去。

于是她心里一动,就道:“给工分,但今天下午再去一趟我就不想去了,那边有祝亚楠一个人就行,其实我去不去都差不多。我想跟胡大夫学医,不知胡大夫您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徒弟?”

陈凝这么说,倒不只是为了避开伍建设,她确实想跟着胡大夫学点东西。

像胡大夫这种乡村医生,也许理论知识没有她那么丰富,看过的医书和典籍没有她看过的多,但他的实践经验一定是相当丰富的,而且他一定碰到过很多大病重病急病,有着极为丰富的实践经验,陈凝觉得跟着胡大夫这样的人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胡大夫正在收拾医药箱,突然听陈凝这么说,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笑呵呵地说:“想跟我学医,得准备拜师礼的。”

苏金萍呸了他一口,说:“胡老头你也好意思跟凝丫头要拜师礼?当初你跟着她爷爷学医,陈老大夫可没这说头,一年四季还给你准备衣裳鞋袜,你这老头心坏得很。”

胡大夫笑着讨饶:“你这人,用得着我的时候叫我胡大夫,用不着了叫我胡老头。再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看你说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