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页)

赵寰颔首还礼,招呼大家起身,道:“这些年的征战,着实苦了你们了。世道艰难,但只要我们还活着,留有一条命,这日子就得过下去。你们播种下去的是种子,更是活着的盼头。只要肯努力,辛勤劳作,天公作不作美,我无法保证。”

她话语微顿,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但我能给你们一句话,地里收成的粮食,我只按照当年的实际收成,收取合理的赋税。我们能有饭吃,吃饱了能保护你们的安危。你们能活下去,平平安安活着!”

种子已经领到手,地已经翻过,粪肥也在陆续撒下去。

如果没有这些,赵寰的话,他们听到就得打个折扣。

如今,赵寰就站在众人面前,不像以前的贵人趾高气扬,从不拿正眼看他们。她礼数周全,声音温和,却坚定有力。

大家吃了定心丸,小声交谈起来,笑容难得在久经苦难的脸上浮现。

寒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大家尽可相信赵施主,赵施主从不骗老百姓。”

他说完,特意看了眼赵寰。

赵寰视而不见,当作没听出他未尽的话。且她半点都不心虚,她真没骗寒寂,只是强迫他而已。

华严寺乃是百年古寺,香火旺盛,老百姓对寒寂更为熟悉,见到他出面,脸上的笑又盛了几分。

赵寰仰望着天边的太阳,情不自禁跟着他们一起笑。

寒寂斜向赵寰,侧身让她先行,道:“怎地这般开心了,这些天,我见你心情不好,脸色比哭还要难看。”

“高兴,你不懂。”赵寰沿田埂慢慢走着,离得不远的村子边有几颗李树,繁花盛放,满树飘雪。她眼里惆怅闪过,这花,一下就开过了。

“我没有哭。”赵寰垂下眼眸,回答了寒寂后面的一句话。她看到地上剩下的一株野菜,脚步微顿,蹲下来摘下片嫩叶,问道:“你可认识这个?”

开春之后长出来的野菜,早被饥饿的百姓们挖了个空。寒寂打量着孤零零被漏下的野菜,半晌后老实道:“我不认识,这是什么菜?”

赵寰答道:“荠菜。”

寒寂戏谑地道:“你可是帝姬,居然认识这些,真是长进了。”

赵寰静静不语。

以前她吃过各种野菜,至于长在地里是什么模样,她就完全不认识了。

寒寂见赵寰又陷入了沉思,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到了车边,他没有骑马,与赵寰一起爬上了板车,随意坐在车上,四下打量。

“出发时,地里没有人,村子里也极少见到人影,到处都空荡荡的,好似坟地一样。”

寒寂叹息了声,慢吞吞道:“回来之后,虽不说大变样,可终究是变了。赵二十一娘,还是你有本事。先前你说我不懂,其实我懂,因为百姓们高兴,你也跟着高兴,大家都有了盼头。”

赵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很是随意夸道:“寒寂国师很聪明。”

寒寂见赵寰明显的敷衍,生气哼了声,他眉毛一扬,道:“你封我为国师,连个正式些的礼仪都无。我也就算了,本是出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只你封将军,各地的府尹,知州,你都是随意一点,这般做,会不会太随便了些?”

林大文与姜醉眉祝荣他们,分别被赵寰差遣到了巨野,相州等地。一人领兵做将军,一人管着衙门的事情。

赵寰没钱大张旗鼓庆贺,但她对每人的任命,却绝不是随心所欲。

像是祝荣林大文他们,本身以前是工匠,他们在打仗上,要强于做衙门的文官。

而帝姬族姬等小娘子,她们自小身在权利中心,耳目濡染。加之书读得多,心细,更适合在衙门为政。

至于徐梨儿则不一样,她领兵留在了开封。在处理政事上,她不如辛赞,打仗却强于他。

赵瑚儿亦是如此,要处理杂事,她就马虎了些。她们照样领兵,其他心细谨慎些的,则管俗务,与她们互相配合。

赵寰的兵不算多,被她全部分出去了驻守各地。分兵时她也考虑过,在眼前的情形下,可会太激进了些。

只凭着一点,赵寰就觉着,这个冒险,完全值得。

这一点,就是先前看到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乱世人不如狗,赵寰要给他们安定的日子,护着他们一二。

这亦是赵寰从浣衣院不要命杀出来的意义之一。她们要公道,经历过数不清苦难的百姓,亦该得一个公道。

赵寰斜了眼寒寂,嫌弃他啰嗦,别开头不理会他。

寒寂不以为意,凑上前,喋喋不休问道:“岳飞回了南边,以后你们可会成为敌人?先前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呢,干脆跟你一起打天下算了。哎,他离开之前,你们在一起说了那般久,你就就没能说服他?岳飞领兵离开的时候,我瞧你那神色,啧啧,差点儿就哭了。这些天,你一直郁郁寡欢,可是因着失去了一员大将?”

车经过之处,又是好几颗李树花满枝头,雪白的花瓣,随风飘落。

赵寰左手指尖,尤散发出荠菜的清香。她取了深蓝粗布巾出来,一点点擦拭干净。

她不认识荠菜,岳飞认识。

当时,岳飞问,她可会将刀枪,对准大宋的兵。

赵寰沉默了一会,坦率答道:“会!“

岳飞神色黯淡了一瞬,勉强笑了下。

赵寰平静地道:“赵构不行,他不配。他只会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继续享受着他的荣华富贵。靖康之耻,与他是没多少关系,但之后他所做之事,他都不配为君。”

岳飞站在含苞待放的李树下,久久未做声。

他们都对彼此坦诚,不掩饰不隐瞒,不做无谓的许诺。

岳飞未再多言,他蹲下来,指着草丛间的几颗野菜,笑着道:“这些是荠菜,春日吃正好。二十一娘可喜欢?”

赵寰顺眼看去,道:“原来这就是荠菜啊。一冬都不见绿色,能吃到新鲜的菜,那可是极好的事情。”

岳飞取了干净的深蓝粗布巾出来,采了满满的一布巾荠菜,包好后递给她,道:“南边天气暖和,我早已经吃到了新鲜的荠菜。这些送给二十一娘,拿回去尝尝鲜。”

赵寰伸手接过,落落大方道了谢,笑道:“岳宣抚亲自采摘,实属难得,我可得全部吃干净。”

岳飞跟着她一起笑,极有默契没再提南北的局势,与她说起了小时候挖野菜的趣事。

此次一别,下次再见,说不定就是兵戈相向。

赠她春菜,赠她歉意。

荠菜的气味散去,赵寰握着蓝色粗布巾,收回了袖中。

寒寂偏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突然,他咦了声:“岳飞先前的妻子抛弃了他,他好似还未再娶妻啊。你怎地能放他离开,让他给你当驸马,你们联手,何愁不能天下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