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赵构怒极攻心之下病倒了, 连过年都没能下床。

南边百姓哗然,朝堂上下,出奇一致诡异地沉默。

《大宋朝报》上, 附上了随船的名单, 其中秦禧等赫然在列。

接下来的刊面, 详细记载了王氏一族以及蔡京,秦桧的履历生平。

“三旨相公”王珪,“六贼之首”蔡京, “降金三首”王氏兄弟, 秦桧,短短几句平铺直叙的话,触目惊心。

尸位素餐, 大奸大恶,叛贼,就凭着这些, 早就该被诛九族, 万人唾弃。

可偏生,他们能高官厚禄,万世其昌。

并非天道不公, 百姓所遭受的苦难,都是人祸。

上至天子, 下至朝臣, 是他们将底下的百姓视为猪狗!

小报上, 不再写各种离奇的八卦。一部分变成高喊严惩贪官叛贼;一部分变成了大肆庆贺。

既然向北地称臣,百姓要求与北地一样的赋税政策。

其中有些文章, 文采斐然,尖锐而深刻。

文章直指如今南边朝廷现状, 官员快比百姓的人数还多,朝廷耗费大量俸禄,所养的却是无德无才之蠹虫。

君不见,卖国贪赃枉法者,从古至今皆为男儿。

若要改变现状,应当与北地那般科举,不分男女,取真正德才兼备之士。

雪片般的弹劾,飞向了御前。因着赵构生病,这种无需经过中书省政事堂的堂轧子,足足装了几大箩筐。

福宁殿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药味,加上炭盆烧得热,只须得坐上一阵,连气都透不过来。

赵构脸庞浮肿,惨白中带着青。他头疼一直没能好,胸口闷得慌,半躺在那里,不时呻.吟一声。

内侍熬好了药送进屋,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官家,药熬好了,小的伺候你服药。”

赵构睁开眼,浑身戾气顿生,厌恶地道:“太医院一群废物,吃了这般久的药,身子半点都不见好转。滚下去!”

内侍大气都不敢出,端着药没动,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邢秉懿。

邢秉懿下巴微抬,道:“先放着吧。”

内侍忙将药放下了,赵构一下坐起了身,怒道:“大胆!你居然能做起我的主来了!”

邢秉懿挥手让内侍退下,不紧不慢道:“官家既然病了,病了就得吃药,这是为了官家好。”

赵构的病,哪是药能医治,他一气之下,拂袖将案几上的药碗打翻在了地上。

药汤洒在织金地毡上,粉青色龙腾祥云纹药碗破城了两半,龙头龙身也断成了两截。

邢秉懿眼都没眨,瞄了眼药碗,啧啧道:“可惜了,龙泉窑烧制出来的上好青瓷碗呢。这一次那十艘船上,应当将龙泉窑的碗盘杯碟,全部都一般而空了吧。官家得手下留情些,不然,想要用这粉青碗时,只怕是不能了。”

赵构见邢秉懿还在说风凉话,怒意上涌,冲得鼻子都快歪了。额头青筋突起,手控制不住颤抖,刚张口欲怒骂,却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愤怒的百姓与民意,他无法置之不理,北地一直在虎视眈眈。

那十艘大船背后,几乎将整个朝堂上下的官员都牵扯了进去,他亦断不敢轻举妄动。

赵构只感到四面楚歌,比起被金贼追杀时还要累,整夜睡不着。

既心疼那十艘船,又担心自己的皇位。朝堂上的那群官员,他连多看一眼都不能,再也无法信任他们。

杨氏这次也有份,赵构更是无法安睡。

管着大内安危,赵构身家性命都交予他手,此次亦有一份。

赵构伤心至极,哭道:“我何曾有亏待他们之处,秦桧张俊杨存中刘光世......他们这群黑了心肝的混账,平时排除异己,贪财好功,强占民女欺行霸市,对他们的弹劾,我都睁一眼闭一只眼。他们负我,他们负了我啊!”

邢秉懿看着痛哭流涕赵构的脓包样,既恶心,又莫名地畅快。

虽知道再提起来,于事无补。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凉凉地道:“官家既然知晓他们的品性,为何还要提拔重用他们呢?”

如何能重用他们?

当然是为了身下的那把龙椅。

无论手腕或是平衡之术,赵构自认为比徽钦宗要强上数倍。可惜,他却偏生遇到了北地的赵寰。

赵构恨不得将赵寰千刀万剐,他狰狞着不停咒骂:“都怪她,都怪她!她设下了全套,这群蠢货就迫不及待上当,送货上门了。称臣!呵呵,她也配!她怎地没死,没被金人折磨死!”

又来了又来了!

遇事总先找借口,将自己摘出去,再怪罪到他人头上。

邢秉懿听多了,就没那么好的耐心。赵构眼珠子乱翻,白沫在堆在嘴角,令人欲作呕。她再也忍不住,扬声打断了他:“好了!”

赵构骂声戛然而止,鼻孔喷着粗气,阴森森盯着邢秉懿。

邢秉懿神色冷漠,冷声道:“先前我与你商量与北地通商,是你怕了他们,步步退让。造成如今的结果,你难辞其咎!”

赵构被噎住,片刻后恼怒地道:“我那是仁政,尊着祖宗规矩,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且就算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应当为君分忧解难,绝非趁机中饱私囊,是他们负了我,负了大宋天下!”

邢秉懿见赵构还在为自己开脱,她不怒反笑,问道:“官家如今是忧还是辱?”

赵构目光冰冷,死盯着邢秉懿不说话了。

他这个主,岂止忧,他的脸面都被狠狠撕了下来。他的肱股之臣,将他辱得明明白白。

如今他面临两个选择,或承认向北地俯首称臣,先稳定朝堂,再秋后算账;或处理犯事官员,平息民怨。

犯事的官员,全是朝中手握重权或重兵之人。赵构不敢深想,一旦他们有了异心,南边的半壁江山,也保不住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赵构掸了掸衣袍,不自在地道:“不如,就顺推水推舟,认了北地的说法。”

邢秉懿难以置信盯着他,好半晌,她抬手轻抚胸口,努力让自己平缓下来。

赵构飞快瞄了眼邢秉懿,干干道:“那些人我都记着,总有天要将他们贬谪流放了!”

邢秉懿哦了声,问道:“称臣啊,好啊。如果二十一娘令你处置这些官员,你又当如何做?朝报上写得很清楚,王氏一门坏事做尽,你却仍然重用了他们。读书人百姓都在喊,是你识人不清,让你下罪己诏。到那时,这些民意,来自北地的上意,你是听,还是不听?”

赵构呆了下,懊恼不已,一甩衣袖,悻悻道:“那你以为,该如何处理为好?”

邢秉懿缓缓道:“朝堂不能乱,就处理首恶。王氏一门,秦桧都不能留了。”

赵构怔楞住,混沌的脑子,总算开始吃力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