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孤家寡人

小雪节气。

金陵长安区,陈家大院家宴,席开三十桌。

陈胜做常服,带着一家老小,出宫吃席。

酒席上,一大群陈家婶娘围着头一回出宫的牛马哥俩,满脸姨母笑的轮番上手。

有的说,这哥俩眉眼似陈胜、俊脸儿似清娘。

还有的说,这哥俩和陈胜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牛马哥俩今天也尤为给面子,谁上手都不哭闹,就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就像是在认人一样。

另一边,陈守与一群老哥们一口酒一口肉的扯淡声,也是震天响……

经过上水陆道场那事儿之后,他就将手头京城卫戍师的兵权也交回了朝中,算是彻底退下来了。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太特殊了。

特殊到,他将作为九州有史以来第一位未做过人君,就成为太上皇的人,名留青史。

若是让他老人家继续统兵,他老人家上前线,陈胜担惊受怕、他的上官下级担惊受怕,连敌人都跟着担惊受怕。

不让他老人家上前线,那就轮到满朝文武难受了,旁的暂且不论,单说见了陈守还以何礼待之?是以君王之礼待之、还是以同僚之礼待之?哪种都对,哪种都不对。

旁的地方都很热闹……

唯独陈胜所在的几桌小辈,安静如鸡!

其实往常家宴,都是家中的叔伯们陪着陈胜坐,毕竟他不单在朝中的地位高,在家中的地位同样也高。

这回他们是借故老哥几个喝酒,特地把晚辈们都安排到陈胜附近,期冀自家这些一年都见不到陈胜两面的小崽子们,好好与陈胜连络联络感情。

对于他们的想法,陈守乐见其成,陈胜也不抗拒。

只是他们忽略了,他们自个儿借助着长辈的身份加成,到了陈胜跟前都说不出几句囫囵话来。

换了与公于私都是臭弟弟的小崽子们上,又有哪个捋得直舌头?

一个个硬着头皮、身体绷得僵硬,就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板板正正、目不斜视的端坐饭桌前,给人一种下一秒点到他名字,他立马就会猛窜起来,大声的答应一声“到”的即视感。

陈胜不说话,谁都不敢说话。

陈胜一开口,全都跟着应和。

陈胜坐得浑身难受。

他们也是如坐针毡。

却还谁都不好先走。

周围的叔伯婶娘们偷偷打量着这边,是又怒其不争又暗自着急,可若是让他们过来岔一岔这边紧张的气氛吧……他们也不敢!

最后还是陈胜装模作样的压低声音,与坐在他身旁的陈风谈论公务,不去看其他人,周遭紧张压抑的气氛才慢慢松懈了下来,才终于有人敢提筷去夹那块自己盯了好一会儿的鸡腿……

平心而论,陈胜没少给家里这些弟兄机会。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升迁看似都是走的正常流程,但实则全部都是陈胜亲自操持。

每个月他们在各自位子上的表现,都会汇总到陈胜的手里,只要在所在位子上表现出才能、做出功绩的人,短则三月、长则半年,都必然会升迁到更高的位置上。

看起来,这种并没有针对某个人特地开后门的升迁,算不得多大的栽培与提拔。

但其实,这种只要有才能、有功绩,就一路绿灯畅通无阻的升迁路,已经是绝大多数从政之人的最高追求了。

而陈胜都已经这样给他们机会了,还无人能堂堂正正的走进晏清殿,这就说明他们的才能的确不够出众。

这很正常,那些诗书传家的官宦世家,出败家子的几率都比出人才的几率大。

更何况是陈家这种以前依靠行商谋生的商贾之家?

反正就陈胜看来,他这一辈的兄弟们是没多大指望了,就看下一代能不能出两个好苗子。

但下一代,既没有经历过抱团取暖的行商陈家时期,与他们老陈家之间的联系也会被权势日渐冲淡、疏远,到时候还能保留多少四代共生的情感,很难说……

‘现实之所以现实,或许就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

陈胜心下轻叹,他已经渐渐品味到了“孤家寡人”这四个字里的无可奈何。

所谓无可奈何,就是到了他今时今日这一步,无论他想不想做孤家寡人,最终都会被动的成为孤家寡人。

这或许就是“高处不胜寒”这句话的真谛!

“你特战局,在开国大典之后就要改组锦衣卫,前期工作你现在就要开始着手了。”

陈胜心头想着事,口头与陈风装模作样的闲谈也渐渐转入正题:“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暂定正三品,与六部尚书齐平。”

陈风点头,特战局改组锦衣卫的公文日前已经下发到他手中了:“陛……大兄,那边儿呢?是暗地里另给编制,还是在我特战局挂职?”

他隐蔽的指了指另一边陪着他们老爹谈笑风生的陈丘,意指千机楼。

一直以来,特战局对外、千机楼对内,分工很是明确。

但这次下发到陈风手中的改组公文上,却将对内监察的权限也一并给了即将成立的锦衣卫。

陈胜:“那边我另作安排,此事你还须得保密,锦衣卫中知晓千机楼存在的,都要下封口令。”

陈风连连点头:“我省得。”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又问道:“各地世家大族清查工作,进行得如何了?”

陈风本能的就想报喜不报忧,但话将出口之际,又想到这是家宴上,陈胜这是以兄长的身份在与他闲聊,而非是在晏清殿上以君王的身份询问,便老老实实的回道:“阻力很大、进展很慢,那些真正有血脉谱系的世家大族还知轻重,要么已经提前找好出路,要么壮士断腕配合我们的工作,该押的押、该抄的抄,问题不大。”

“真正头疼的,是那些穷乡僻壤、山高路远的土大户,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又知道得不多,再加上地方小人头熟,我们特战局的人一过去,就遭到他们八面合围,你明知道他有问题,但你无论走到哪儿、见到谁,对其都是满口称赞,恶名传出几百里地的狗大户,在当地名声却好得如同乐善好施、修桥补路的良善人家,偏偏我们明知道这些杂碎都是个什么成色,还就是拿他们没办法!”

他一脸期待的看着陈胜,意有所指。

陈胜撇了他一眼,笑着摇头道:“刑讯权你就别想了,这可是对内,我要是松了这个口子,往后什么人都能拉着我的虎皮屈打成招,法治精神建立很难,但要想破坏它却非常容易,或许一次冤案、错案,就能令百年法治工程毁于一旦。”

陈风有些失望,但还是听得懂陈胜话里的意思,点头道:“大兄教训的事,回头我再嘱咐下边人,再耐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