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体骤然悬空,眼前发着黑,喘不过气,死的边缘,突然迸发出强烈的不甘。

变鬼有什么用,天知道究竟有没有鬼,她得活着,她得亲手讨这个公道!

拼命挣扎着去抓绳子,怎么都抓不住,眼前越来越黑,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被挤出来,不甘绝望,手无力垂下。

黑暗中突然有风刮过,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阴曹地府,无常来接。

下一息,绳子突然断开,明雪霁猝不及防,重重摔进一个强硬的怀抱。

空气骤然涌进胸腔,明雪霁咳嗽着,听见压抑的骂声:“没用的东西!”

元贞。

带着怒带着恨,一字字像钉子一样扎在心上,眼泪涌出来,明雪霁无声呜咽。

她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可她总算没有死,她要活,活着去讨她的公道!

“没用的东西!”身体飞起来,元贞咬着牙,将她丢在床上。

像被激怒的猛兽,爪牙锋利:“死有什么用?你死了他们就能得报应?你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明雪霁摔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从来不敢想的念头,此时听着,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她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枕头湿透了,四周死一般寂静,闻到雪后灌木凛冽的气味,夹着淡淡的烟火味儿,下巴猛地被人捏住了。

抬起,在黑暗中,对上元贞烈火般的眸子,他慢慢说道:“我只救你这一次,下次寻死,就去死吧。”

咣!他一脚踢飞椅子,拖她在地上。

门外有慌乱的脚步声,计延宗在叫,经历过窒息的大脑格外混乱,明雪霁不知道元贞要做什么,疲惫地倒在地上,听见咣一声响,门被撞开了,计延宗冲了进来。

他几乎是瞬间就冲到近前,黑暗中踢到椅子,踉跄着在她身前蹲下:“簌簌!”

嚓,火石打亮,明光一闪,照出她细长的脖颈,一道勒痕触目惊心,计延宗猛地搂紧了她:“簌簌!”

那种恶心发呕的感觉又来了,明雪霁大口喘着气,脑子里嗡嗡直响,都是那句话:你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外面脚步声杂乱,越来越多的人跑进来,赵氏探头一看,阴阳怪气:“哟,谁家上吊闹这么大动静,还一点儿事都没有?”

“闭嘴!”计延宗冰冷的声音压倒嘈杂,在死沉沉的夜里分外明显。他抱着明雪霁站起来,胳膊有点抖,漆黑的眉压下来:“闭嘴。”

骤然流露的威压让人不寒而栗,赵氏没敢再出声,计延宗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将明雪霁在床上放好,拉过枕头靠住:“都出去。”

一窝蜂涌进来的人又一窝蜂离开,屋里安静下来,明雪霁默默地靠着,看见计延宗拿着火绒去点油灯,一次没点着,两次没点着,他的手还在抖,火星子抖下来,烧得袖子上一个黑点。

计延宗终于发现,是灯油没了,走去拎了油壶来添上,挑了挑灯芯,火光晃悠悠的,重又亮了起来。

手不抖了,刚刚的惊惧一点点消失,余光瞥见明雪霁苍白沉默的脸,怒气陡然而生。

她怎么敢!欺他骗他,如今竟敢用死来威胁他!

一步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她,开口时,是刻意带出的威压:“你太让我失望了。”

回答他的是沉默,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恼怒、难以置信,还有点隐约的慌张,计延宗想不通是什么让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变成这个模样,然而此时,怀柔是不可取的,她已经走火入魔,唯有用雷霆手段,才能将一切拖回正轨。

计延宗扶起摔倒的椅子,在床前坐下:“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这道理,你应该也懂。如今你母亲是妻是妾,就看你怎么选了。”

明雪霁猛地看过来。

她死寂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脖子上那个深深的勒痕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计延宗知道,他找到了她的软肋。“婚书媒聘俱无,证见也无,是明媒正娶还是私奔苟合,都是你父亲一句话的事,不过。”

他顿了顿,看见她发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她眼下,知道利害了。计延宗慢慢说完了后半句:“如果你知错改过,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她还是不肯说话,眼皮越来越红。计延宗看着她:“如果你执迷不悔,那么,计家不在乎先办一场丧事,明家应该也不在意多一个无媒苟合的妾。”

明雪霁用力咬住了嘴唇。

充血后格外红的唇,牙齿咬上去,泛白的印子,计延宗起身:“我言尽于此,你自己选。”

开门唤过小满:“寸步不离地看着夫人,若她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小满怯生生地床边凑,明雪霁死死咬着嘴唇,咬破了,舌尖尝到了腥甜的血。

不会有什么闪失,她不会再寻死了。她要活着,唯有活着,才能给母亲,给自己讨公道。

计延宗锁上门,又在门外听着。屋里窸窸窣窣,小满在服侍着她换衣上药,没有哭声,没有吵闹,她安静得很。从前他总以为对她了如指掌,如今才发现,她竟有这么多是他不知道的。

她竟敢寻死。若是成了,他的声誉,他的前途,都将毁于一旦。他卧薪尝胆才走到这一步,决不能毁在她手里。

计延宗眯了眯眼。有刚刚那番话镇着,她应该不敢再寻死,关她几天,恩威并施,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英哥,”身后有哭声,明素心找了过来,“姐姐怎么样了?”

计延宗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英哥,”明素心紧紧跟着,“你等等我呀。”

计延宗走到院门前,停住步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明素心张口结舌,计延宗慢慢说道:“我为了你不惜名声,你却连亲姐姐都容不下,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不再多说,抬步就走,明素心哭着追在后面:“不是的,不是我做的,他们突然那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前一后两个人走远了,院里安静下来,许久,屋脊上人影一闪,元贞落了下来。

身上还沾着淡淡的烟火味儿,是祭奠母亲时染上的。回京时恰好是中元节,便先去了陵园给母亲上坟,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她寻死。

他能救她一次,却不可能救她一世,若她自己立不起来,早晚还是死路一条。

母亲,不就是这样么。

元贞掠过高墙,回头又看一眼,灯熄了,明雪霁睡了。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接下来如何,只能靠她自己。

明雪霁在屋里锁了很多天。

一直有人来劝,先是张氏,跟她说计延宗中元节时得了皇帝的赏识,看看就要飞黄腾达,就算做妾,以后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然后是明素心,没开口就先哭,说三年前她就让了,现在也不是不容人,为什么闹成这样让计延宗生气。最后是明孟元,怪她寻死让明素心难做,连累他也跟着吃瓜落,又问邵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