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取舍(第2/3页)

太医竭尽全力,也未能令她有所起色。

而自朗州传出的噩耗,也很快送到了寿安宫里。

据亲信密报所言,太子抵达朗州后,便按太后预先叮嘱的,尽力抹去案情中章家的痕迹,借便安插人手。原本一切顺利,谁知那日往城外巡查时,忽然遇到暴雨,耽搁了行程。待趁夜回城时,却在途中遇到突袭。

随行的卫率中有人叛变,太子在混乱暗夜里失踪,杳无音讯。

章太后看罢密报,喝下去的汤药尽数吐出。

看来永穆帝并未虚张声势地骗她,周令渊果真已被挟持,生死未卜。

章太后那颗心几乎跌入谷底。

她从前总觉得永穆帝重情,行事奉行中庸之道,所以屡屡折中调和,为黎民百姓而对章家退让,对后宫干政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在朝堂上维系着微妙的平衡。她亦料定,往上有母子之情,往下是父子之情,永穆帝身上淌着章氏血脉,不至于赶尽杀绝,更不愿天下动荡。

皇帝有顾忌、重情义,她的人手遍布各处,便可肆无忌惮。

谁知今日,永穆帝竟会朝亲儿子出手?

且行事果决迅速,不留半点反击余地。

麟德殿争执时,永穆帝丝毫未顾惜她的身体,恨不得将她气死在当场,换到太子身上,焉知皇帝不会狠心杀子?

倘若周令渊当真横遭不测,章家即便手握重兵,又能如何?

天下升平已久,永穆帝亦得百姓爱戴,章家没了太子做后盾,贸然起兵只会沦为叛贼。章家虽说重兵在握,不可一世,真要跟举国兵将为敌,能有几成胜算?更何况,私心里,章太后并没打算真的挑起战事,亦没想过将天下拱手让人。

江山姓周时,她是开国皇后,有陵寝尊荣。

待江山改姓了章,她不过是短命皇朝仓促流转而过的女人,往后再无香火。

章太后自然分得清其中轻重。

这些年费尽心思扶持章家,也并非想让章家挥兵京城窃国篡权,不过是想借章家兵权和中宫、东宫,维系她在朝堂的力量,握紧她早年费力夺来的权柄,免得受制于人。在此之外,若能令章家基业不倒,享受仅次于周姓皇室的尊荣,便两全其美。

但如今,这打算终究是破灭了。

永穆帝膝下并非只有周令渊,这些年他韬光养晦,看似重情,到了这关头,所流露的狠心与手腕,便是见惯风浪的章太后亦觉震惊。

周令渊与章孝恭之间,她只能选周令渊。

这无疑极为艰难的抉择。

因章孝恭兄弟是章氏尊荣的基石,一旦章孝恭舍了兵权,章氏的百年根基便得坍塌一半。这些年章氏得寸进尺,只能进而不能退,永穆帝被挟持太久,心里必定积怨深重,一旦章氏衰颓,没了兵权后任人宰割,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章氏很难逃得过。

但此时此刻,章太后没有旁的选择。

僵持纠缠的拉锯战后,终是她棋差一招,错估了形势,低估了皇帝的雷霆手腕。

太子不可有失,章氏只能再图别计。

整整两夜的辗转难眠后,章太后最终咬牙下了决心。

她撑着病体,亲自修书于章孝恭。

章孝恭闻讯震惊,岂愿束手就擒?

但这已无需永穆帝操心,章太后当初扶持章家是为自身利益,多少有点拿捏的手段。且镇国公夫人、章绩、章念桐等人皆在京城,如今惊变陡生,章孝恭纵暴怒不甘,却也有所顾忌。章太后又在信中徐徐劝导,说只要竭力保住太子的位置,往后仍有转圜之机。

周令渊便如搭在深渊上方的软梯。

章孝恭若能忍一时之辱,走过这段凶险软梯,仍能如期到达彼岸,保住章氏尊荣。否则,若任性斩断软梯,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重振荣光的渺茫希望与背水而战一败涂地之间,章孝恭只能选前者。

……

私藏军械的案子翻到明面后,镇国公府受千夫所指。

玄镜司的牢狱中,章绩自知事已败露,颓丧之余死咬着牙关,只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与镇国公无关。奈何涉事之人太多,这样的掩藏不过是徒劳。

永穆帝瞧着一摞口供,沉眉不语。

他在等庭州的消息。

这一战虽有八成把握,但在尘埃落定之前,谁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结果。好在章太后并未让他失望,这日后晌,章孝恭请罪的奏折千里送来,言辞极为恳切,说他对儿子疏于管教,从前也有诸多行事差错之处,恳请永穆帝念在章家浴血杀敌、舍生忘死,能从轻发落。

人未动而信先至,是在试探态度。

永穆帝自然不会穷追猛打。否则若当真以谋逆之罪诛九族,杀了章家上下,彻底将章氏推入深渊,章孝恭没了指望破罐子破摔,他与盛煜的诸多筹谋岂非白费?

只要章孝恭肯撒手兵权,这一仗就算胜了。

永穆帝悬着的心稍稍落回腹中,次日清晨朝会时,问过主理此案的时相与刑部尚书,当着众臣之面,郑重吐露了一番肺腑之词——

说昔日先帝起兵,章家投诚之义举,令他深为感动。四十年来,章家襄助先帝立下赫赫战功,镇守边塞护得一方安宁,在收复失地时,亦立功不少。章绩如此行径,着实令他痛心疾首。他自登基来,律法严明,从无偏私,但老镇国公爷为国捐躯,章绩父子于国有功,他实在不忍杀之。

念在章氏战功累累,此次他可法外开恩,留章绩父子性命羁押在狱,只按律处死其余涉事之人。往后若章家不念皇恩,再有异动,数罪并罚,绝不宽恕。

群臣听闻,皆赞皇恩浩荡。

消息传至庭州,章孝恭有了皇帝在朝会的郑重承诺,对着大漠黄沙长叹许久,动身回京。

他那大都督的位子也暂由梁王遥领。

其余兵将调动、收复军心的事,永穆帝打算在章孝恭老实入狱后再慢慢地啃。

这些消息由卢珣传到北朱阁,魏鸾愣了许久。

身为章家的外孙女,她很清楚兵权对章家的分量。有着前世的经历,她更清楚,章孝恭此次孤身回京意味着什么——章家或许还存着幻想,垂死挣扎,但盛煜与永穆帝既已啃了这嘴硬的骨头,等庭州那一带的边境稳定下来,定会发起更凶猛的供给,令章家大厦崩塌,摧枯拉朽。

这是章家的丧钟,也是皇宫的警铃。

往后京城会比从前更为凶险,但愿盛煜能安然走过风波。

魏鸾去西府问安时,瞧着祖母屋里的小佛堂,忍不住拈香而拜,默默祝祷。

兴许是心有灵犀,她求神拜佛后刚回到北朱阁,便见春嬷嬷匆匆赶来,手里捏着封信,笑眯眯递到她手里,道:“南朱阁刚送来的,主君寄的家书,请少夫人亲启。主君还让人捎话,说一切无恙,请少夫人安心,护好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