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结局(中)(第3/4页)

周令渊策马冲向城门,张开披风。

门洞里劲风鼓荡,将他宽敞华贵的披风撑开,如羽翼舒展。

数十支羽箭如雨点般铺天而来。

第一波袭击被他挡去,等城门口的守军反应过来弯弓搭箭时,两匹疾驰的骏马已趁着这间隙奔出射程之外,迅速驰远。

周令渊艰难回头,只看到一道又浅又远的黑影。

他知道她真的脱困了。

有盛煜那种人守着,她定会安然回到京城,在锦绣繁华里,安享尊荣。

他的心底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在宫变事败、囚于宫廷的那些日夜,他看着蜡烛泪尽,听到更漏声残,在那座天底下最威仪、他自幼长大的宫中,独自对着墙壁磨尽雄心,时而暴躁发狂得恨不得将那座宫廷撕为碎片,时而强抑痛苦,绝望无助到似被洪水吞没。

在千里逃亡、待在都督府时,他看着满地的杯盘狼藉,独自怔怔坐到天明。

荣华尽去,剩下的唯有满地狼藉。

他无力扭转,无力将碎片捡起后重新拼凑,于是放任自流,坦然而又颓丧地,在种种撕扯的情绪里等待最后的那一刻。

而那一刻终究是来了。

周令渊望着漆黑的夜幕,身周的火光似乎也迅速黯淡。

万籁俱寂时,他悄然绽出个笑容。

他生于京城里万物生辉的仲春,长于世间最尊贵荣华的宫城,到头来,却留在了北地寒冷彻骨的冬夜。所有的荣耀与失败、偏执与孤愤、期盼与遗憾、欢喜与悲怒,都将埋葬于此,如同他失去的储君之位一样,如流水匆匆。

而他所珍爱的人,终还能幸存于世间。

愿她们无恙。

周令渊的嘴唇似翕动了下,身体却再难支撑,轰然从马背摔落。

城门之下,马嘶长鸣。

……

凉城外,夫妻俩换了玄镜司备的马,趁夜疾驰。

魏鸾靠在盛煜的胸膛,宽厚而温暖。

眼前漆黑的夜幕,脑海里却不时浮起回头时瞧见的那一幕,她无需多想都知道,行至穷途末路的表哥会如何收场。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刃,她侧头枕着盛煜的手臂,闭上眼时,泪珠悄然滚落。

盛煜似能察觉她的情绪,收紧怀抱,左手摸索过去,牢牢握住她的。

凉城内的都督府里,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得知周令渊独自悄然出府时,章孝温便知道,他在住处酒醉糊涂的模样尽是装的。既有意隐瞒,将魏鸾带出庭院,目的便已十分明了。往各处城门递消息的近随尚未归来,章孝温等不及,径直派出数路人马奔赴各处城门。

震怒之下,还发了射杀勿论的命令。

为免监门小将违令,被周令渊的太子身份迷惑,领头的也选了颇有威信的老将,每路选派数十人马,铁了心要将吃里扒外的周令渊和同谋置于死地。

如此闹哄哄的折腾半晌,人马调走后,都督府的防守不免露出空隙。

赵峻未料还有这般天赐良机,当即带人潜入。

都督府的地图是魏知非亲自画的,即使偶尔有翻修拆建之处,整个面貌却没太大的改动。赵峻藏身于暗处,与玄镜司的暗桩一道,分头笼向章孝温的住处。而屋舍之内,章孝温急躁地来回踱步,怒气未平。

数位猛将和两三百精锐派出去,理应能将魏鸾夺回,除掉周令渊。

但坐等消息实在折磨人。

尤其在这等遭人背叛、怒火攻心的时候。

他来回转了半天,没听到外头有任何佳音传来,忍不住踢开门扇,径直出了屋舍,欲亲自骑马出府,到城门各处瞧瞧。临近子夜,乌云层叠的夜幕黑沉沉地笼罩在北地,唯有院中甬道两侧灯火通明,仆从兵士皆提着颗心屏息而立,不敢再惹都督震怒。

章孝温大步往外走,毫无防备。

一支冷箭便在此时破空而来,因夜风森冷刮过,章孝温听着动静辨别方位时比寻常慢了稍许。泛着寒光的箭头紧贴面门擦过,章孝温久经沙场,半辈子都走在枪林箭雨中,脸上不露半分慌乱,只高声喝道:“有刺客!”

洪亮的声音传透院子内外,亦掩盖住周遭同时发出的数道破空之声。

近处的将士围拢来救,章孝温亦举刀格挡,拨开射向面门的铁箭。然而盛怒之下仓促应战,背后门户大开,加之赵峻放箭的时机和方位极为刁钻,格挡时的兵戈交鸣声盖过背后疾劲破风的动静,等章孝温察觉时,锋锐的箭头已刺透穿在里头的护身软甲,大半没入身体。

示警声在周遭响起,满府的护卫扑向潜伏在暗处的刺客。

赵峻一击得手,再不恋战,哨鸣声里闪身疾退。

来途去路在入凉城前已经商议过,赵峻既是拿着性命行刺杀之事,带进来的尽是玄镜司精锐,曾无数次同历生死,配合极为默契。此起彼伏的哨声在都督府各处响起,或远或近,彼此呼应。

都督府的得力将士多被派往城门,余者追杀时比寻常稍显散乱。而魏知非、夏氏和她仓促招来的玄镜司暗桩仗着熟知凉城地形,各带一路,彼此掩护撤退,如鸟兽四散,躲入凉城的大街小巷。

护卫都督府的将士怕被调虎离山,只能示警,命旁人追杀。

章孝温则被扶入寝处,召军医来救。

赵峻的弓.弩是玄镜司一绝,劲道准头几乎出神入化,那铁箭穿破护甲,没入体内近乎三寸,伤在要害之处。箭上有细密的倒钩,贸然拔除定会撕得皮开肉绽,令脏腑身体受损。而若慢慢取,上头又明显煨了剧毒,只是军医赶来的这片刻之间,伤处的血已然黑紫。

章孝温一生戎马,即便曾叱咤疆场,铁骨铮铮,碰上这等剧毒,精神头也还是迅速瓦解。

等那毒箭被挖出来时,已然昏迷过去。

当初镜台寺刺杀,盛煜正当盛年,中毒后也几乎丢了半条命,将养许久才恢复。玄镜司的毒自然不逊于章氏,章孝温又已年近五十,哪里扛得住?就算勉强吊住了性命,整个人亦时而昏睡时而稍醒,轰然倒在床榻。

肃州军的主心骨也由此彻底斩断。

哪怕仍有老将和对章氏忠心耿耿的旧属撑着,哪怕章维迅速请了长兄回来主持大局,在太子身亡、主将重伤后,亦没能耐力挽狂澜。

消息迅速传开,叛军人心摇动。

郑王与李慈、常元楷当即乘胜追杀,一鼓作气收复城池,叛军或退或降,士气亦随之迅速低落。朝廷的剑锋步步逼近,十一月初,郑王与常元楷在凉城外会师,安顿好魏鸾后投身沙场的盛煜亦在其中。

先前潜入凉城刺杀的玄镜司众人里,有人当晚就死于章氏追杀的刀锋,有人在当晚得以脱身却被章氏挖出来除掉,亦有人得以甩开追兵,悄无声息的藏身于凉城的民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