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平树和宫理站在台阶上, 再往下一层就是清澈的水。他们两个人屏息着,肩膀紧紧挨着。

宫理有想过,穿过沙漠、尘暴、辐射与废墟, 她会来到什么样的地方。或许是极为宏伟的水泥宫殿,或许是布满生机的绿窟,而眼前这充满着集体主义建筑风格却又有生活气息的泳池,让她只觉得某种错位的猝不及防。

这汪纯净的泳池水, 在无数次核爆的地震中轻轻摇摆荡漾, 拍打着一百多年前出厂的淡蓝色瓷砖, 人们厮杀, 人们争夺, 人们灭亡,没人记得这个无关紧要的泳池。

她甚至能看到, 高处悬挂的灯管早已变色, 墙壁上还挂有干瘪的救生圈,墙壁上有一些黯淡的灯, 多年来仍然绽放着蓝白色的微光,像是月亮透过窗户, 淡淡的浅蓝光晕就像是太阳升起之前的天空一样笼罩着泳池。

宫理要迈步下去跳进水中, 平树却伸手紧紧拽了她衣服一下, 差点把宫理提起来, 宫理转头看他,他皱着眉头, 一只手拦着她, 另一只手弯下腰去碰了碰水面。

宫理看他手上沾了水又拿出来甩甩手, 才笑道:“你不尝尝味?”

平树偏头有些恼地看了她一眼:“你真就不怕水里有电、有腐蚀性的液体!”

宫理耸着肩膀:“你的手就不怕了?”

平树:“我就只把手指碰了那么一点点——啊,别穿着鞋。瓷砖很可能打滑, 如果彻底滑倒落水,穿这么厚重的靴子根本游不起来。”

宫理跟他就像两个夜里偷偷跑去游泳池的小孩,竟然真的在台阶上脱掉了鞋袜,平树挽起裤腿,总觉得她挽得不够高,弯下腰去又给她往上弯了一圈。

他弯腰的时候,宫理手搭在他后背上,脑子里钻过一个想法。

她觉得平树可能是她的脑虫,一边挽着一边轻声道:“你要是敢在这儿玩跳马,真就活该摔掉两颗牙。”

宫理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想撑着跳过去!”

平树直起身来,脸上有种“你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吗”的无奈表情,他先一步下水,扶着宫理的手,他打了个寒颤:“真有点冷。你慢点。”

宫理迈步下水,刚想说小意思,就脚底下打滑,平树连忙拽住她,结果自然是俩人齐齐滑倒——

两屁|股跌坐在了两个泳池之间的通道上,那通道也被水淹没过十几公分,水瞬间从裤腿往里涌,宫理笑:“草,早知道不花这么多时间挽裤腿了。”

平树仰头看,旁边微光的镜子灯投射在水面上,他俩掀起一片涟漪,在天顶上亮起蓝色的波光。真像是她和他在城市中胡闹着。

她拽着他起来,俩人扶着走在滑溜溜的通道上,一开始还只是搭着肩膀,很快就冷得紧抱着对方的肩膀,平树从怀里拿出一条浴巾给她,宫理拽着搭在俩人的肩膀上,小步走着靠近那黑色立方体。

宫理轻声道:“那些墙壁上的亮光……是灯?这么多年来还有电?”

平树却摇头:“应该不是。小时候在铁城,地下的泳池需要紫外线杀菌,但是紫外线灯总是会忘记关闭,就会在墙上镶嵌特殊的方解石,在紫外线下就会发出淡淡的蓝光,提醒人们没有关闭紫外线灯。他们说有些电离辐射也会让方解石发光,那些‘窗户’应该都是方解石做的装饰。”

距离黑色立方体越近,宫理就越能看清,这个黑到几乎区分不出六个面的立方体,表面已经全都是镂空与蚀痕,它就像是个只剩壳子的白蚁巢穴……

走近了,还能看到它就像是沙漏一样才朝内部快速坍缩着。

宫理和平树走到跟它只有一米多的位置,她转过头:“现在你要做什么?”

平树咽了一下口水:“我要先清清我的口袋。”

平树把冲锋衣外套和里头穿的紧身抓绒衫拽起来,他拽了两层,里头还穿着件T恤,宫理着急了,把T恤往上一拽:“开掏吧,你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只把‘由’留在身体里是吗?”

平树先拿出来了两个折叠盆,宫理看到两个展开后尺寸都能泡澡的盆,都有点懵了,然后就看到平树把不能沾水的东西都放在盆里,把其他东西就随便放在了水中的通道上——

宫理感觉俩人像是在洪水中搬家,平树感叹道:“忘了,早知道就在岸上往外掏了。幸好电锯和发电机之类的都拿出来了。”

平树一只手拽着衣服,一只手往外拿,效率还有点慢,宫理忍不住道:“要不你拿着衣服,我帮你往外掏。”

平树呆住:“啊?”

宫理说干就干,把他衣服推到胸口,两只手就触碰在他腰腹上:“让我把手伸进去,我是两只手,比你一只手效率高多了,你站稳就行了——”

平树有些瑟缩,脸也砰一下红起来:“别、不用,我自己来。”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肌肤瞬间就将宫理的手融了进去,宫理摸到什么就往外拿,掏出好几包压缩饼干甚至还有折叠板凳,道:“你明知道来了这儿会要把你这个仓鼠拎着倒干净,还给自己装这么多东西!”

平树很不适应的想往后躲,他要是自己往外拿东西,还会有点心理预期,但宫理往外掏的速度太快,他有点没法做准备,轻轻倒吸冷气起来,肩膀也因为她的动作一缩一缩的——

宫理当了半天搬家工人,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似乎有点吃痛的反应,动作停下来,有些歉意:“啊……你是疼吗?所以是不是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

平树却摇了摇头,只在眼睛下方和鼻尖有点泛红,他只是把衣服往上推了推:“不用、这样速度确实快一点……呃、嗯……”

宫理脑子里骂了一句脏话,突然后知后觉:

现在这个场景,太奇怪又涩气了吧!

她挽起衣袖,手臂在他肌肤下游走,平树不安地皱起眉头,睫毛抖了抖,小声道:“别乱晃胳膊……就剩一点东西了。”

宫理也忍不住小声道:“我不会一会儿又摸到我自己的脑袋了吧。”

平树摇摇头:“我放在床头了,没带着。”

宫理没忍住:“你是真会找地方放摆件。”

她将最后几包湿巾从他体内拿出来,平树确实瘦了一圈,他的消瘦也让那张显得人畜无害的脸有些成熟的棱角,平树干脆脱下了冲锋衣和抓绒衫,叠好放在满满当当的两个折叠盆之上。

宫理把盆往楼梯的方向推了推,道:“先别管这些东西了,下一步呢?”

平树轻声道:“其实,花岗岩告诉我,ROOM并不是像大家想象中那样,随便就能创造收容的结界。她就像一块蛋糕,每一次收容就是把她自己切分出去一点。这就是她年轻时候,把相当一大块的自己,分割给了这片陌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