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筹生计天花爆发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这时正是冬月时候, 礼拜天珍卿又到磨坊店。

李师娘的独生女儿李娟,碰巧也带着孩子回来了。

中午开了一个小宴,难得一家人在一张餐桌上用餐。

这一会儿, 他们吃完了饭,李师娘叫珍卿去歇午觉。

李家一家三口凑在一处, 叫佣人一律退到外面去, 他们三个坐在一处说话。

娟娟姐压着嗓音, 跟父母小心地说着:

“ge ming 党声势越来越大, 现在占稳了两粤, 还分兵三路向北来了。

“源儿他爹和他小叔,说看好ge ming党的那个头头。

“今年一直东奔西走,替他们筹粮筹钱。

“我回来禹州之前, 源儿他小叔,又押着火车到南边去了……

李师娘听得心惊,静默了半天, 才说:“一个不好, 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李娟也是发愁, 说:

“谁说不是呢?我整日担惊受怕,日里夜里, 何曾睡过一个好觉?若不为此, 你小外孙还是奶娃娃,我怎么会带他回来。”

李师父在一旁, 却像得道老仙似的, 半阖着眼, 寡言静语的。

李师娘有点焦灼, 推一推李师父说:“松溪, 你倒是说一说。”

李师父喟然长叹:

“乱世英雄, 一个个粉墨登场,一个个黯然落幕,谁能参得透这天道?我是风烛残年的老朽,有何资格,有何见地?

“若果是天降圣人,能结束如此乱世,那就如孟夫子所言: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老夫我拭目以待……

“娟娟,你那家公并不昏悖,他既然默认儿子行事,自然有些讲较。

“韩家的事已经做下,容不得蛇鼠两端,与其患得患失,不如顺呼自然吧。”

说完,李师父就离开了。

母女俩静坐一会儿,李师娘跟女儿感叹:

“现在这新式学堂啊,撺掇血气方刚的孩子,去干一些要命的勾当。

“你珍珍妹妹,她姑奶奶家的三表哥,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也跑到粤州闹革命去,听说是参了军。

“前些日子,才打听到他的音信,却说加入ge ming党里,去年就死在战场上了。

“消息一传回来,快没把人的眼睛哭瞎。”

李娟听见这事,也是唏嘘不已。

……

珍卿回到房里,也没有睡觉。

她这小半天,又画了一幅蚂蚁搬家图,自己很得乐趣。

画完以后,她也没急着拿给李师父看。

今天夏天的时候,珍卿就听杜太爷抱怨,说现在的捐税越来越多,地主家也快没有余粮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意识到,她必须开始筹划将来了。

她那个爹是不指望了

杜太爷将来的赡养责任,必然也着落在她的身上。

家里虽然有田有地,还有铺子。

但现在苛捐杂税越来越多,警察地痞越来越贪,田地和铺子里的收益,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这还亏了睢县这地方,这几年风调雨顺,大家日子都还过得去。

她家里倒还有些首饰,以后没办法了,可以拿来换钱过日子。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这些计较,她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就托梅先生,帮她向省里市里的报刊,投递一些稿件,先后投了二三十篇稿子。

折腾了半年的时间,她倒也不是一玩所获——一共挣了四块洋元。

四块钱说少也不算少,相当于袁妈两三个月的钱。

都说万事开头难,珍卿也没有太沮丧。

她请教梅先生之后,明白了自己的缺陷在哪儿。

这时候识字率这么低,人民群众买书报消遣,肯定更喜欢通俗有趣的东西。

可怜,她师从两位国学大师,习染国学经典多年,文字风格雅正脱俗,还真不适合普通大众看。

想要改造文字风格,肯定要看销量好的通俗作品,自己再多多地研磨一番。

但梅先生告诉珍卿,禹州的这些畅销报刊,上面登的多是才子佳人、恶俗艳情的消遣文学。

让珍卿来模仿这类文章,梅先生第一个不同意。珍卿自己也觉得为难。

不过这回来磨坊店,她又想到一条生财大道。

李师父有个弟子叫韩清涧——也算是珍卿的师兄。

韩师兄原来吧,也是个有志报国的热血青年,参加过很多运动。

但后来穷困潦倒,以画画为生,再后来就开了一家审美店。

他的审美店专卖月份牌、画报、名家画册等,生意还挺不错。

这韩师兄自从知道,他有个小师妹以后,有时候给李师父寄东西,也会给小师妹寄点画册、小人书来看。

珍卿跟李师父打听了一下,原来画画也挺挣钱,如果画能画能精到,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那也可以赚个盆满钵满 。

这样一打听,珍卿就动了心。

画画儿好歹是个技术工种,不像写文章,认识字会书写的人,都能写一点文章,市场竞争太激烈了。

而且读文章还要认字,看画册、小人书啥的,长着眼睛都能看,画的受众就很广泛了。

想到这个生财之道,珍卿思来想去,先给三表叔写信,说想请他帮忙,买一点省城流行的通俗画刊。

她先背着杜太爷,好好研究下市面上通行的画册啥的。

珍卿给三表叔写了信,不免想起杨家二房。

本来,昱衡哥已经在说亲,若衡姐也已经在备嫁。

可是二表娘家的大儿子——明衡表哥,据说去广州参加ge ming,后来死在战场上了。

亲长兄过世,昱衡哥和若衡姐,至少要服丧百日。

若衡姐就不能立刻嫁,而昱衡哥也不能再议亲,就又回省城上学去了。

第二天,珍卿又回到县城里上课,让老铜钮帮她把信寄出去。

这天晚上做完功课,珍卿坐在窗户边上发呆。

韩师兄给的小人书和画册,她拿到学校里去,中午有空的时候,仔细研究了一下下。

果然是简单通俗,看起来又有趣又不费脑子。

想到这里,珍卿猛地捶了一下桌子。

她拿起一条红毛线围巾,跳到炕上开始扭秧歌儿,心里大念:我要俗,我要俗,我要俗俗,俗俗俗。

珍卿正在一魔乱舞,谁知窗户忽被拍得啪啪响,一副棺材脸的杜太爷,在窗框里板着脸看她:

“大半夜的,你疯啥子?是不是皮又紧了?”

珍卿吓得脚一软,吧唧摔在被子上,她一轱辘从炕上爬起来,理一理围巾,很镇定地说:

“祖父,我活动筋骨呢,坐时间长了,膀子有点僵,呵呵……”

杜太爷眉头紧紧皱了一下,冷哼一声:

“你也是傻,坐久了,不会起来动一动?匡先生教你的那个啥戏,你没事也练一练,别年纪轻轻,叫唤膀子疼、脖子疼的。”

珍卿老实坐下来了,小声问他:“祖父,你咋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