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有所不为有所为(第2/3页)

“既然大哥这么急迫,我拼着得罪两位老板,截下五十亩转给自家人也好。

“只是大哥,我卖地是为了筹集赈灾款子,也不能亏蚀太过,不然,恐怕还要卖房补漏子。

“大哥,我每亩均价五十给你,你看怎么样?我得了这笔款子,正好给母亲交差。

"或者,我把土地的使用权,直接转给母亲,你跟母亲商量钱款也行。”

吴大哥的神情,立刻阴沉下来,他寒着脸一时没说话。

陆浩云吐出一个烟圈,跟乔秘书吩咐说:“你给谢董事长打个电话,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吴大哥沉着脸拦住他,说:“你的这个意思,我要考虑一下,先不必跟母亲说。”

就这样,两兄弟不欢而散,吴大哥拂袖而去。

陆浩云送大哥下楼,在街边看他坐的车子走远,乔秘书叹了一句:“吴总经理——贪心不足啊。”

陆浩云没有任何评价。

回到公事房以后,陆浩云又燃了一根烟。

他回想十二三岁的时候,读严几道先生的《天演论》,知道世上有种规则叫——物竞天泽,适者生存。

这世上最大的规则,就是人人凭能力本事过活。

他后来取个名字叫“竞存”,就是用来自我鼓动,叫自己投入大时代的竞争,在竞争和奋斗中求生存。

他十三岁到欧美留学,经济上不想依赖家里,就事先考取政府的官费留学生。

到了国外以后,有时官费发放不及时,日子时常过得捉襟见肘,他也从不跟家里伸手要钱,一直自己勤工俭学。

学成归来要进入社会,他不想依靠家中财势,也不想跟大哥争斗。

他一开始就跟母亲宣言,他要自立门户、白手起家,甚至将来可以不分家产。他靠自己的努力,经营出如今的成色。

当然,客观地说,他是谢公馆的三公子,不觉之间肯定受到过家世的庇护,这也不能否认……

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在社会这个大熔炉里锻造,陆浩云对许多事失望,也对很多人失望。

少年时朝气蓬勃的他,现在也变得圆滑世故,成了自己厌烦的样子。

可他变化得再多,也还自认为是革新派,看不惯旧派人的行事。

他的哥嫂都上过新式学堂,穿的是时髦新式的衣裳,过的也是新式的高尚生活,但骨子里还是旧式的人。

旧式人对你的恶意,有时会让人猝不及防。现在的大哥,有时候真有封建大家长的作派。

陆浩云正在忆往昔,乔秘书进来告诉他,现在是十一点一刻,徐司机已经等在下面,问他是否出发。

陆浩云灭了烟,说:“现在出发。”

他昨天就计划好的,今天接五妹出来吃饭。说起来,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

还在学校的珍卿,又上了一回惨淡的缝纫课,她又被教缝纫的老师留堂,过了十分钟才下课。

往宿舍走的时候,就看到她的舍友梁玉芝,又在路上跟人吵起来了——梁玉芝说那几个女生,背地里学她说话的口音,兼说她的坏话。

珍卿好歹给梁玉芝拦住了,强拉硬拽地带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珍卿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梁玉芝,一杯自己抱着喝。

梁玉芝一边补充水分,一边哭着痛骂那些女生,说她们怎么卖骚,怎么恶毒,怎么瞧不起乡下人,怎么该死很多次,blabla……

看着这样的梁玉芝,珍卿觉得无奈地很。

梁玉芝不跟人闹矛盾时,真是难得的热心肠。

她处处维护朋友,处处照顾朋友——这个朋友就是珍卿了。

梁玉芝经常帮珍卿梳头发,帮她整理床铺、桌柜,甚至会帮她倒洗脚水,拦都拦不住的;有好事梁玉芝会想着她,有坏事梁玉芝就想着帮她平事……

可梁玉芝这个女孩子,太过在意别人的评价,听到一点不好的话,她都无法忍受,一点气都存不住。

比如说有时候,她跟梁玉芝一起下学,抱着胳膊一边走路一边聊天,说说笑笑还挺高兴的。

忽然间,梁玉芝看到树下面,或者是教室外面,有三两个女生,凑在一块说话嬉笑,也许是无意看了梁玉芝一眼。

这梁玉芝就认定了,那几个女生在说她坏话。

珍卿想不大明白,怎么会有人,疑神疑鬼到这个地步?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的认知没有错,那些人确实在说她坏话。

但有些人不喜欢你,故意地恶语伤人,让你难受,不能当她是放屁吗?

不能让这个屁,随风而去吗?

此时此刻,看着悲愤交加、不能自拔的梁玉芝,珍卿无奈地想:她没有这种能量,想忘却终不能忘。

珍卿喝完一杯水,去窗户边的茶桌上倒水,她发现外面开始下雨了。

细密的雨滴,落在宿舍前面的水门汀里,不一会儿就把地面打湿了。

珍卿倒了半杯水继续喝,忽然舍监跑过来通知她,说她哥哥接她出去吃饭。

珍卿好久没见三哥,一听这个消息,真是喜出望外。

珍卿一边换衣服,一边劝梁玉芝,别把身体气坏,吃完饭再想别的。

外面雨下得不小,珍卿撑着伞快步走。

走到校门口时,看见陆三哥举着伞,站在外面的路上。

他的伞像一朵黑色的花,黑色的花外面是清寒的雨线,他的脚边是野生的寒菊。

这一幕生动的景象,让珍卿想起两句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两句诗中的季节,当然跟当下不搭配,但暗合了珍卿此时看到的意境。

珍卿坐在汽车里,看着墨色的街道,见那梧叶满地,烟雨凄迷,感觉雨中的海宁慢下来了,像个满怀诗意的女青年。

陆浩云手搭着她脑袋,摸了一把,说:“像是长个了。”

珍卿就点点头,说:

“上个月,我老是做怪梦,梦见走楼梯踩空,梦见一直被人追。我做梦的时候,舍友说听见我大喊大叫。

“一个室友还说,我可能神经有病,不能控制自己,就拉着我去看校医。

“校医问我,脚有没有长长,我说脚长长了,原来特意做大的皮鞋,现在穿着正合适。他就跟我说,我是在长个头,不是神经有病。”

陆三哥听得莞尔一笑,开车的徐师傅也笑。

等到了一家远德大菜馆,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徐师傅下车开门撑伞,珍卿下来走到雨伞里,在嘈杂的雨声里听见有女人在痛哭。

就见北边三丈外的地方,一个抱孩子的女人,跟过路的人哭诉,说愿意自卖自身,只求得的卖身钱,给怀里的孩子看病。

这女人背着一个大包袱,穿着一件整齐的棉旗袍,脚上的鞋子也不破,大约是投亲不遇,以致流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