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生病人的那些事

◎夏天蚊虫多,她把窗户插紧,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如此以来,窃贼必须从房里进入。他需要弄到房……◎

钱姑妈被带去诊断后, 发现主要是心脏很弱,其余并无严重的器质性病变。

但据钱姑妈自己的说法,她每日吃不下睡不好, 坐卧都没有舒服的时候,浑身上下, 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

据吴二姐说, 钱姑妈是伤心过度, 有严重的情绪障碍, 就是中医所说的郁症。

再加上她保养不善, 身体免疫力大降,所以整个身心状态很糟。

但她只要好好吃药加保养,还能把身体养回一大半来。

可是个人精神上的创痛, 有时候是不可逆的。只有靠亲友们多关照她,还有她自己走出来。

钱姑妈没有得绝症,而年轻体壮的陆三哥, 却得了重感冒, 反反复复一直不好。

他妈他姐都很担心, 连续两天,都在家里给他挂水。

礼拜三的这天上午, 第四课又是国文课。

施先生在作文课上, 评讲大家的作文,说有一个同学写得最有新意、最为辛辣, 也最振聋发聩。

施先生铿锵有力地, 说出这一溜评语, 就开始念作文。

这篇作文, 讲的是一间屋子里面, 一个母亲和她的女儿在对话。

母亲讲她小时候, 她父亲做的多么大的官,过的是什么显赫日子。

可自从低嫁给她丈夫后,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她说苦苦挨了这半辈子,直到这两年丈夫的生意好了,她的日子才算好起来了。

然后,这母亲就苦口婆心地,向女儿传授切身的经验,叫女儿一定要睁大眼睛找女婿。

首先,对方得有一间好屋子,还得有挣大钱的能力,要能随时拿出本钱来,修缮装饰这间屋子,甚至是翻修扩建这屋子。

这个女儿听得很认真。

这母女俩说话期间,这家的小儿子,拿着他的玩具狼牙棒,一直在屋子里胡敲乱打。

但他的母亲不太管他,姐姐想管一下小弟,母亲总是劝阻她说:

“你弟弟是顶门立户的男丁,你将来还要靠着他,别太歪待了他。”

可是话说到最后时,这间还算□□的屋子,突兀地被弟弟敲断了房梁,眼见着就要塌掉了。

女儿惊惶失措地说:“母亲,趁房子还没有塌,我们快出去吧。”

她就赶紧过去推房门,却怎么推也推不开,又赶紧跑去推窗户门,也是一直推不开。

母亲张皇地哭喊着说,他丈夫每回出去挣钱,给她留下些吃用东西,那门窗都要从外面锁紧——他绝不许妻女出去的。

这间屋子多年以来,门窗修建得坚固牢靠,如今是撞也撞不翻,砸也砸不烂了。

这一屋子的母子三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他们束手无策时,房子呼喇喇地塌掉了,一瞬间把母子三人都掩埋在下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头一个醒过来。

她被房梁砸成了重伤,却顽强地,从废墟里爬出来了。

母亲一声声呼喊儿子,在断木瓦砾里,徒手翻找着他的宝贝儿子。

她的女儿也醒过来了,她虚弱地呼唤着母亲,请母亲救一救她。

可是母亲听而不闻,她说她必须要找到儿子。

因为,她丈夫给她建的屋子塌了,她将来还要靠着儿子,给她重建一间新屋子——所以,她绝对不能失去儿子。

女儿低弱的喊声更弱了,弱到最后,无声地消失了。

这个时候,这家的男主人,并不知道在哪里……

珍卿写这个作文,前后修改誊抄多遍,已经对内容太熟悉了。

她心里惦记生病的三哥,反倒听得心不在焉……

作文念到快结尾的时候,珍卿惊讶地发现,她前面的一个女生,拿着手帕在擦眼泪,擦了泪,还小声地抽泣着。

珍卿顿时惊讶不已,这一留心才发现——不止一个女生在默默地哭。

这重男轻女的现象,在这里有这么普遍吗?连上得起培英的女生,都这么容易被触动?

还是女性被物化的命运,被当作附属品的生涯,刺激了她们的敏感神经?

就算没有哭的女生,也是默然不语,慢慢思量着。

等下了国文课,珍卿被同学们围着,惊诧她小小年纪,为什么能把一篇作文,写得这么震荡心魂,写得这么辛辣砭骨……

珍卿说平时注意观察,注意思考,谁都能写得出来。

珍卿的朋友裴俊瞩说,这么发人深省的好文章,篇幅也不算太长,应该把它改成独幕剧。

本月上国语观摩课时,或者培英男校、女校,在一起开大会的时候,就把这精彩的独幕剧,呈现给大家来看,一定能够大放异彩的,也展展她们女学生的风采。

同学们都觉得,这主意太好了,就七嘴八舌地怂恿珍卿,务必把这作文改成独幕剧。

她就只负责编剧就行,至于后面的导演、服化、道具等等,班上人才济济,轻轻松就能凑个班子出来。

有个女生还冷笑着说,那个戏剧社的阮小檀,演了那么多文明戏,却多是外国戏剧改编的,说起来赚了多少人的赞誉,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她说杜珍卿这是原创的,就价值和内涵而言,比阮小檀那哗众取宠的东西,胜过了十万八千辈。

这女生有点泛酸的话,还真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大家更雄心万丈起来,说这个独幕剧,一定要把它做好。

阮小檀他们的戏剧社,名声大得社会上的人都晓得,培英男校那边也很推崇。

她们这振聋发聩的佳作,至少不能弱过他们拾人牙慧的东西。

珍卿虽说没写过剧本,但是啥都是能学的,立刻豪气地把这事应下来。

裴俊瞩自告奋勇,说她愿意当导演。

有个叫乐嫣的姑娘,也说愿意准备化妆品。

还有个叫米月的,说给大家提供衣服首饰……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还真把这事儿提上日程来了。

珍卿正听同学们大谈。

施先生又出现在教室门口,远远地招手说:

“杜珍卿同学,你出来一下。”

珍卿卷了书包袋奔出去了。

他们走到教学楼东面的花坛边。

施先生说,想把珍卿的《一间屋子》,推荐到《十字街心》杂志刊登。

珍卿心里一个咯噔。

这个《十字街心》月刊,是海宁有名的进步月刊。

不少大学问家都向它投搞,这月刊从伦理、教育、性别等各个领域,向整个吃人的旧制度、旧思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借以唤醒青年一辈。

尤其在青年一辈中间,《十字街心》的影响力着实不小。

珍卿听杜教授他们说过,像斯文帅气的孙离教授,还有很有个性的吴寿鹃先生,就是这个月刊的特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