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女界先锋二三事

这两天家里气氛不对, 珍卿基本上不出房间,连三餐都在房里吃的。

谢董事长一直不在家,据说她亲自赶到楚州, 斡旋货物被扣的事情去了。

礼拜日的傍晚,胖妈把晚饭送到房间, 兴匆匆地跟珍卿说:

“这件事到头来, 还是着落到三少爷头上。三少爷一出马, 我看天大的事, 也不成个事了。”

珍卿听得讶然:“是谁说动的三哥?”问完不由一顿:就是谢董事长和吴二姐, 才有这个面子吧。

但是,三哥不是到江州去了吗?这么快就能管到楚州的事?

胖妈唉声叹气地说:

“谁还需要说动他呢?太太和二小姐,才跟三少爷一提, 他二话不说就应了。

“不过,三少爷眼下在江州呢,说有个什么朋友死了, 他帮着料理后事呢。他说丧事一办落停, 马上就到楚州帮太太奔走。

“……哼, 大少爷就是嘴能耐,还说三少爷躲清闲, 依我看, 最清闲的就是他。一整天跑上跑下的,到处吆五喝六, 显得自己是个忙人……”

花仙子旗下的化妆品和色布, 这一两年来, 在楚州打开了局面, 生意做得非常之好——说白了就是挣钱得多。

现下花仙子几十万的货, 被楚州标检局扣押着, 一旦处理不好,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所以一向镇定的吴大哥,完全失掉做兄长的风度。

为了谢董事长和二姐,三哥也不会坐视不理。

虽然,谢董事长和二姐经此一役,对吴大哥的观感评价,必定会大大地跌落,吴大哥以后,未必能这么猖狂。

可是三哥是能者多劳,受苦受累的都是他啊。

好想有一个金手指,有点灵泉神丹啥的,给三哥吃用一点,他再忙也不会累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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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礼拜三的时候,荀淑卿学姐告诉珍卿她们,她和一个朋友苏见贤——海宁女子师范的学生,一起加入了基督教女青年会。

基督教女青年会的智育部,年初就有一个重大计划——就是要在海宁的密集工厂区,建立教育女工的扫盲夜校。

本来培英女中的妇救会,也可以参与这个项目,但是总有人从中阻挠,弄来弄去就弄黄了。

之前的扫盲夜校招生计划,没有完全实现,所以现在又有新的招生计划。

荀学姐和女子师范的苏见贤,拟于这个周末,往本区工厂较密集的柳树浦区招生。

女青年会的女工扫盲夜校,完全是免费给女工扫盲,但是招生效果并不算好。

原因当然不止一个。

比如很多厂子的女工,根本没有假期,她们充足的休息都不能保证,更遑论业余上什么夜校了。

而且女工们生存环境恶劣,对免费学校也深怀戒心,搞不清这夜校要弄什么名堂。

还有一种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女工们愚昧混沌,像只会做活的牛马一样,麻木得连思考都不会,认识不到上学的好处……

之前为了给夜校招生,女青年会的智育部,进行了广泛的宣讲动员,结果却收效甚,她们总结了三点教训:

一、首先是语言不通。宣讲的人讲普通话,但柳树浦的纺织女工们,多是江越一带的乡下人。女工们连你的话都不懂,怎么听得懂你宣讲什么?

二、之前的宣讲形式太单调,对于基本是文盲的女工来说,压根刺激不到她们的兴趣点。

三、然后就是时间不对。柳树浦的工厂女工,生活条件很不一般,许多根本没有节假日。你想跟人家宣讲招生,都找不到她们的人——很多女工没有假期,一天要工作十多个钟头呢。

荀淑卿学姐和苏见贤小姐,就决定动员自己的同学,找一些会江越方言的同学做宣讲,而同时表演一些节目,来引起女工们的兴趣。

她们女子师范的人,早在半个月以前,就把珍卿的《一间屋子》,排练成了一个独幕剧,在学校表演后反响很好。

此番给女青会的夜校招生,苏见贤大姐姐,把珍卿的《一间层子》,也作为重要的表演剧目之一。

荀淑卿学姐跟珍卿说,她也要负责宣讲的,所以要多备几份讲演的稿子,叫珍卿也帮着写一份。

珍卿也不推辞,三下五除二,给荀学姐写了两篇。

荀学姐拿来一看,当时就赞叹得不得了,抱着珍卿狂亲了几口。

她大夸珍卿的讲演稿通俗易懂,又辛辣得直刺人心,肯定能刺醒女工们麻木的心灵,引起不小的反响……

转眼就到了礼拜天,据说三哥赶到楚州,倚仗朋友多同学多,已经斡旋出一点眉目来了。

礼拜天的上午,珍卿去了中古文艺书馆,慕江南先生跟她谈了很多,而后又带她参观他的藏品。

慕江南先生教导的话不多。

他就是一再地交代珍卿,平时一定要大量地写生,不可以躲懒懈怠。

有问题随时打电话问。如果他不在海宁,找她的师兄问也可。

他给她三个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据说都算是她的师兄——慕江南先生,大约受佛教影响,让珍卿对师姐也一律称师兄。

但纠正完珍卿以后,他又说连“师兄”也可不叫,大家平等地相处称呼也行。

这个礼拜天的下午,荀学姐把珍卿她们,拉到柳树浦的兴盛纺织厂外,看女子师范的学生,在简陋的场地上表演。

这兴盛纺织厂的厂主,还是比较有人性的,所以礼拜天给女工下午半天放假。

女子师范的学生们,打听到这个细节,就一早过来等她们下工。

看到女工们有出来的,她们就开始表演节目,先来吸引她们的注意。

果然生活单调的女工,很多都被吸引过来,停住了匆匆回家的脚步。路边围了三四层的人,在那观看她们的话剧。

她们是同一厂子的人,都穿着灰突突的棉布工装,多是身形瘠瘦、面色菜黄。

她们天长日久地,被繁重的工作摧残,她们的神情态度,已变得寡淡而麻木。

《一间屋子》正表演到,女人的儿子在房内敲打,女儿想管教一下弟弟,却被女人说教一顿。

珍卿反倒没有看表演,而是拿出速写本子,从不同的角度,描画起这帮女工的群像来。

这些女工都是干瘦的,他们年轻却沧桑的脸上,看不到太生动的表情,但她们的眼神还会闪动。

她们这种底层的女孩子,生存空间,处处为家中的兄弟挤占,想必十有八九的情况。

《一间屋子》里的情节,是能够让她们共情的。

但几乎看不到有人哭,即便是被剧情触动的,她们的情绪还是微弱的。

有一个女工看了一阵,没什么反应就匆匆走了;像她这样匆匆走的,并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