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低调人的麻烦事

珍卿一边吃着水果, 一边不以为然地说:“看校报的人不少,我看除了施先生,也没人看破这个啊?”

她之前写《黑夜里提灯的萤火虫》, 是想增加文章感染力,可是后来并没有真放进去。

她觉得自己毕竟是学生, 掉马甲的话会很麻烦。

所以发《我启明的先生们》, 就把《萤火虫》的白话诗删掉了。

她在《十字街心》发其他文, 用的是“云之亦”的笔名, 是为了纪念她的生母云慧。

发《我启明的先生们》, 还特意取了个名叫“卜语子”,就是想要低调做人。

施先生有国文先生的骄傲:“古往今来的文人词客,遣词造句, 营造意象,都有个人偏好。黑夜、青灯、萤火虫,你的意象很独特……”

珍卿剥了一颗荔枝, 嚼着它香甜的果肉, 有点纳闷地说:

“施先生, 培英的薪水很多吗?你怎么跟杨贵妃一样,荔枝一串串地吃呢?”

施先生见她古灵精怪, 一时间忍俊不禁, 特别和蔼可亲地说:“我确实吃不起,特意给你准备的!”

珍卿顿时胃口一减, 俗话说得好, 黄鼠狼不会随便给鸡拜年。

珍卿放下火红的荔枝, 眯着眼警惕地说:“施先生, 黄鼠狼——”

施先生抱胸微笑:“你看我像黄鼠狼吗?”

珍卿还真仔细打量他。

施先生生得中等个头, 身材也挺匀称, 皮肤也白净光溜,尤其他有一股精气神,由内而外生气勃勃。

施先生硬件条件不错,每回稍微捯饬一下,就是倍儿帅的一个年轻人。上课的时候,瞅着还挺提气的。

可是他是不修边幅的名士作派。

他头发长了也不好好理,长衫皮鞋都是旧的,走路经常跑神,,一跑神就撞墙、摔跟头。

不过就算是这样,班里班外暗恋他的女生,还真是不老少的。

施先生拿着蒲扇,使劲地给自己扇风,他渐渐敛去笑意,显得思绪有点深了:

“高教务长的意思,想请到‘卜语子’,在培英活动一下,让衣食无忧的学生们,感受教育者的不易,唤起肉食者们的同情心,也想声援更多在绝境中办教育的人。想请您出席一下——”

燥热是伏天的特色,珍卿不觉出了一脸汗。

她一边拿帕子擦着汗,一边激烈地天人交战,她最终还是拒绝的。

施先生还算了解她:“我知道你一贯低调,不爱出风头——你看我们能否折衷一下?”

珍卿挑眉看他:“怎么折衷?”

施先生坦诚地说:“我们平时看电影,其实只看到演员的影像,听不到他们的说话,这种形式,大家也可以接受。我有一个设想——”

珍卿心不在焉地,回到图书馆阅览室。

乐嫣然小声跟她说,裤子帮她做好了,模仿得她的针脚,肖先生应该看不出。

珍卿一看大感释然,她做裤子做得够够的了。

同班同学彭娟走进来,毫不掩饰地问珍卿:“施先生找你做什么?”

珍卿抬头看这彭娟,这女孩儿气昂昂的,好像珍卿有义务告知她。

天气热得让人烦躁,珍卿也有点没耐心,本想噎得她没话说,想想还是算了,就淡淡地微笑着说:

“施先生让我写篇作文。”

彭娟下意识追问:“什么作文?为什么偏让你写?”

米月在一旁嗤笑不已:“为什么让珍卿写,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

珍卿按按米月的手,随意说道:“写一篇关于食堂饭菜的作文。”其他女生也凑过来听。

珍卿想了想说:

“施先生问我,饭堂的菜怎么样。我说有点偏辣,不太习惯。

“他说以前的厨子很好,这个月来了个楚州厨子,做菜之前先剁一盆子红辣椒,管它甚菜,都多多地放辣椒,他有点受不了……”

大家听得莫名,一个女生很诧然:“施先生,怎么跟你扯起闲话来?听着婆婆妈妈的,一点儿不像他。”

其他女生也跟着附和。

彭娟也很狐疑:“施先生从不在意琐事,他要么是慷慨激昂,要么是温文尔雅,从不会婆婆妈妈的,你是不是编的瞎话?”

珍卿撇嘴看着彭娟:“我是不是编瞎话儿,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一个是施先生,你信不过我,何不去跟施先生求证?”

彭娟神情闪烁,叫她跟施先生求证,她明显是怂了。

有一个女生发表想法:“你看施先生的嘴角,是长了两个燎泡,他肯定是有苦说不出,才叫珍卿写文章,向校报上反应一下。”

大家议论着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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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天的时候,魏主编特意来谢公馆,跟珍卿说了件挺绝的事。

他们报社有个编辑叫边庭,边先生有位老师叫武庆良。

武庆良有位同乡好友,是应天政府的教育部长。

教育部长元仲慈先生,跟应天的韩领袖能直接对话。

这元仲慈先生找韩领袖去了。

他跟韩领袖捶胸顿足,嚎啕着满地打滚儿(呃,这个可能没有),说教育家被兵匪逼死啦,国家还有啥前途,还有啥希望啊。

元先生苦苦请求韩领袖,定要严惩剥虐一方的兵匪……

没想到那韩领袖真是爽快人!

当着元仲慈先生的面,叫人写电报给禹州何督军,敦促他把那为祸一方的罗旅长,务必速速逮捕法办,还永陵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珍卿听着像无脑爽文,这事怎么就这么顺利呢?

韩领袖这么好说话,似乎跟包青天撞人设了,这事听起来真是奇怪啊。

晚上吃饭之后,从江平回来的三哥,给珍卿普及了下军政时事。

原来,为祸她家乡永陵的罗旅长,并不是禹州何督军的属下,而是徽州孙举文的属下。

徽州督军孔举文狼子野心,一直觊觎禹州南境的富饶县市。

之前,韩领袖对付禹州何督军,孔举文坐收渔翁之利,出兵占住了禹州南部一些市县——其中就包括她的家乡永陵。

禹州何督军怕腹背受敌,于是暂时忍气吞声,没有立刻收复失地。

应天政府的韩领袖,帝王心术非常深。

他对不服膺他的旧军阀,各种手段花样百出。

他叫禹州的何督军,法办盘踞永陵的罗旅长,就是要挑拨何、孔二督军,进一步交恶,他好来坐收渔利……

禹州发生的军政变故,杜太爷他们没给她说过,珍卿今日才听了一耳朵。

杜太爷他们在乡下,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不过溯及这些事的源头,珍卿竟然像个小蝴蝶,无意间扇动一下翅膀,竟影响到一地之军政局势……

若非还担心杜太爷他们,她真的忍不住要飘了啊!

下个礼拜一的下午,珍卿站在空旷的舞台上,身后是棕色的拱形墙壁,身前是垂地的紫绒布帘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