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女孩的赤子之心

《宁报》的肖先生说了一番话, 为他此番的来意做了铺垫。

珍卿作为《葫芦七子》的作者,听肖先生的话并不多么反感。

《宁报》建馆近四十年,根基深厚, 财雄势大,在印刷发行和打击翻印方面, 有强大的资源和丰富的经验。

所以他们《宁报》以此为资本, 想就《葫芦七子》的生产发行, 从惊华书局这里分一杯羹, 也算不上吃相多难看。

《宁报》一方面肯定是为赚钱, 另一方面也为提高影响力,分一杯羹的决心肯定不小。

大家热火朝天地议论《葫芦七子》,杜教授却一改常态, 有点失魂丧魄的,还时不时看珍卿一眼。

把《葫芦七子》大夸一遍,肖先生终于讲明来意, 他说他们《宁报》下面, 有一个《九州画报》, 也想转载杜小姐的《葫芦七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肖先生的态度, 还是比较恳切的。

他说代表他自己和《宁报》, 希望先征得杜小姐的同意,与惊华书局方面妥善协商, 在确保杜小姐利益的前提下, 变更一下版税合同和发行方式。

韩师兄后来没怎么吭声, 他本意就是进点货来卖卖。

他在粤州的审美店子, 论规模和实力, 还支撑不起他的野心, 只好按兵不动罢了。

珍卿对业内的情形,有的是一知半解,有的是知之不详。

肖先生提议加大发行量,在此基础上变更合同,她自然没打算自己谈。

陆三哥也一直甘做壁花,没怎么说话。

他现在默默地拎着茶壶,给珍卿续了一点热茶,然后拍拍她的手背,似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资深望重的郑余周老先生,对这个天资不俗的小姑娘,抱着一份好感和怜惜,他不忍见她当众与人讨价还价。

他就自然地说了一句:

“你们若真有意向,不妨先草合同,草好了让杜小友私下揣摩。现在说得天花乱坠,难不成还能当场看合同签字?”

说着,郑先生撑着拐杖起身,笑着跟珍卿说:

“杜小友,都说你笔墨丹青极妙,又说你学业太忙,难以讨到你的手迹。今天老夫恰适其会,可要偏劳你几幅墨宝了。”

珍卿忙放下茶杯起身,把盖腿的纱衫放一旁。

古、肖二位出版界的先生,也站起来跟珍卿确认:“草了合同,给杜小姐和杜教授,各发一份吗?”

珍卿看也不看杜教授,不辩喜怒地说道:

“麻烦二位先生,合同做成一式三份,送我的律师傅习文先生一份,我本人一份,还有我三哥陆浩云先生一份。

“至于具体细务,跟我的律师和我的三哥陆浩云先生谈。”

这时候韩师兄也站起来,说跟郑先生和师妹一道写字去。

等珍卿和韩师兄,扶着郑余周先生出去,大家面面相觑,不由都去看杜教授。

杜教授自然失魂落魄的。

孙离教授这一会儿,也有点会过味儿来。他们乍然听说这件事,感叹珍卿是个天才少女,天才少女离他们这样近,激动之下径带外人过来。这件事情怕是做坏了。

宁报的肖先生神色变幻,心里不由暗叹一声“坏了”。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杜小姐,跟她父亲关系如此微妙,以至于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这么重要的版税合同,她说让律师和兄长参与,连合同都不给她老爹看,明摆着不想让他插手。

这肖先生暗暗失悔不已,一时失察,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孙离教授看着杜教授,想想都替他尴尬伤心。女儿对父亲的不信任、不重视,赤裸裸地被展现于人前。

而在杜教授的书房里,郑老先生和韩师兄,在旁观看珍卿写字,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郑老先生叫珍卿写的,不是常见的诗文对联之类,而是一些教育家的名言,比如:

一、教育青年人,是有识之士的志愿。

二、任何人都应该有自尊心、自信心、独立性,不然就是奴才。

诸如这一类教育格言,珍卿帮郑老先生,写了有十五六条——她从没给一人写这么多。

珍卿觉得差不多,正准备搁笔呢,郑老先生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笑言:

“三十年以前,李松溪先生,正在粤州学道任上,他老人家正是我的座师,我的考试卷子,还是他判的呢。

“如此说来,我今日倒可倚老卖老,自封是你们的大师兄。

“小师妹,我人老多病,下一回再见,还不知何年何日。给师兄多写几幅字,好不好呢?”

珍卿神奇地看着郑先生,看他老人家的年龄,跟李师父差不了几岁,为了多讨她几幅字,竟要认李师父当师父吗?——但压根没听李师父提起“座师”这事啊。

韩师兄跟珍卿解释说:“我倒听师父说过,说郑先生身有锐气,又有钝气,是个身负伟器、能惊天动地之人……”

郑老先生连忙苦笑摆手,说他的一生快到头了,锐气、钝气、伟器,都不足论了,说出来是贻笑大方。

珍卿感冒还没有好全,写了这一会儿字,其实又有点不舒服。

不过,老郑和小韩大约都是直男,一点没看出来她不舒服。

在郑老这样的老前辈面前,犯不着为点小不舒服,表现得很虚弱很矫情。

所以珍卿啥也不说了,又给郑老写了四幅字。

给郑老先生写完之后,韩师兄也是贼不走空,叫珍卿帮他写几个斗方和屏条。

珍卿还在睢县的时候,韩师兄有时寄点玩物画册给她。

此番初见韩师兄,自然是有求必应的。

晚宴在洗尘楼开宴,谢董事长、杜教授,还有他们的五个儿女,都在席间陪客。

郑余周老先生,得了珍卿二十幅字,一反为人师表的稳重,席间对珍卿赞不绝口。

他说珍卿这一手妙笔,是自幼沉淀下来的深功夫,结构布局,运笔点画,可见其用心之苦,功夫之深。他这个荒废多年的老朽,着实是自愧不如了。

古以锦先生也热情附和,说他们社内同仁也议论,说杜小姐对古文经典,涉猎也着实广泛。

这一点,从《葫芦七子》的情节设计,就可见一斑了:

像神瀵之泉的典故,是出自《列子》的;

黄帝失玄珠的典故,又是出自《庄子》;

还有烛阴是出自《山海经》里的人物……

那《宁报》的肖如山先生,更向谢董事长和杜教授,夸赞珍卿说“谢家宝树生庭阶,青骢俊骑驰千里”,赞扬杜爸和后妈教导有方,杜小姐必能成家成名,大放异彩。

珍卿感冒还未痊愈,这一会儿室内有风扇,穿得厚也觉得头有点犯晕。

所以因病不适的她,表情确实乏善可陈,在众人眼里倒像是宠遇不惊了。

她这“喜怒不惊”的坦然态度,又引来人们疯狂夸赞,珍卿礼貌地跟人们客套着,真不习惯被人这么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