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太爷一来眼泪宽

◎珍卿站在全蕉监狱大门外,周围是一团团树影,草间还有活泼的虫鸣。珍卿却觉得毛骨悚然。浑身是血的钱……◎

站在全蕉监狱大门外, 周围是一团团树影,草间还有活泼的虫鸣。

珍卿却觉得毛骨悚然。

浑身是血的钱明珠,霍然出现在监狱的大门里。

她的眼睛、胸部、腰腹、腿上, 都汩汩地流出血水,她哀戚地向珍卿哭诉:

“珍卿妹妹, 我死得好惨呐, 我死好惨呐……阎君说, 不得好死的人也不得好活, 我不能去转世投胎啊……

“珍卿妹妹,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啊?!”

珍卿知道是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来, 梦里的她镇定情绪:

“明珠姐,你这么心狠手辣,你值得我费心救你吗?”

钱明珠的眼球不见了, 那空空的眼眶里, 流出两行狰狞的血泪, 衬着阴惨的夜色尤为可怖:

“乞丐的命也算命吗,我不杀他们也会死, 杀了他们我才好活……说到底, 你跟我有多少不同?

“你怜惜四个乞丐的命,大街上那么多乞丐, 你想过舍己救助他们吗?

“你不过是虚情假意, 自我开解……

“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你讨厌我觊觎你三哥。你从来没想过要帮我, 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也是不作为的刽子手……”

钱明珠扭曲的鬼脸欺上来, 黝黑尖利的爪子扼住珍卿的脖子。

陆浩云开着房间门,在沙发上睡得不深,当他听见一声突兀的喊叫,赶紧跑向珍卿的房间。

到寝间发现她坐在地上,瞳仁印着窗外的月光,扑扑闪闪地显出皎洁的亮。

陆浩云跑过去抱住她,在她头顶亲吻一下,利落地把她抱到床上,然后抚着她的脊背,一声声说着叫她不怕。

珍卿抱着他宽厚的背,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委屈地说:

“她说我也是刽子手,可我没觉得做错,每个人该自己为自己负责……”

陆三哥看她浑身汗湿,头发也溻湿成一绺绺。

他到洗手间拿她的毛巾来,一边给她擦拭汗湿的头发,一边以一种镇静温润的声音,温柔而笃定地说:

“你知道你不是,你看到她死前惨像,同情她的悲惨结局,因同情而生愧疚。

“可是你心知肚明,她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你只是被吓到了,精神有点不安稳……我守在你身边,时间还早,你乖乖地再一觉,睡好就早点起床吧,今天还要去接你祖父……”

三哥开着台灯坐着,珍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时候天都已经亮了,三哥打算直接吃早饭。

谢董事长和吴二姐,都已经坐在餐厅吃饭,大家都没睡好的样子。

谢董事长问珍卿怎么样。

陆浩云疲倦地捋头发:“她说梦里的钱明珠,指责她也是刽子手,可她觉得没做错什么。但她嘀咕这时代不好,一个人就算十恶不赦,刀枪一下杀死就好,不该对人施以酷刑……”

谢董事长笑叹一声:“原来小五的心结在这里。”

吴二姐自动解说:“梦是自我意识的投射,她说梦里的钱明珠指责她,是她自己内心在自责,觉得有解救钱明珠摆脱酷刑的义务,但是什么也没有做。

“其实这种情况下,恐惧后怕该是第一位的,倒没想到,小妹的精神境界还挺高,我倒对她的祖父好奇,怎么把小丫头养成这样。”

谢董事长补充说:“小妹是比常人胆大,但没有受过训练,就不该受这样的刺激,吓人是能活活把人吓死的。”

也在餐厅忙活的胖妈,就撇着嘴说:“都说死人的脸不能看,偏要五小姐去看,这下被个没好死的鬼缠上了……”

谢董事长他们都沉默。

金妈突然问谢董事长:

“太太,明珠小姐葬在哪儿,去给她烧点纸钱吧……”

谢董事长和二女、三子,对这个提议不大热忱,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儿。

胖妈也斗胆附和道:

“太太,昨天五小姐走着楼梯,裙带子挂到栏杆上,差点栽一个大跟头……五小姐走路稳当,自来没有这样的事……

“听说钱二小姐死之前,衣裳破破烂烂的,她不定看上五小姐的衣裳了。我们给她烧点钱、烧点衣裳吧……”

吴二姐摇头苦笑,陆三哥若有所思,谢董事长冲她们摆手:

“要烧就烧点吧,事情也不光彩,悄悄去烧,别大张旗鼓的!”

金妈和胖妈脆声答应了。

珍卿自家明白自家事,她只是同情钱明珠,而且吴二姐也说过,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纯然是她个人的错。

她这两天琢磨钱明珠,觉得她短暂的人生,具有典型的警诫意义,她想以钱明珠为原型,写一个女孩为生存堕落的故事。

她一遍遍回想钱明珠的惨状,想到她所受的酷刑,继而感到这时代的可怖,最终把自己给吓到了。

作为国家机器的代表,穿着军装的人,手段这么残暴不仁,珍卿由衷地感到战栗心悸。

珍卿七点钟下来吃早饭。

她连着三晚上做噩梦,难免人有点蔫搭搭的。

昨天该去艺大上慕先生的课,她因为精神不好也没去。

但今天非要出门不可。

近些日子长水沿岸多雨,太古公司的船在海上航行,遭遇了至少两次大暴风雨。

杜太爷他们的船迟了两三天,今天得到确切消息终于要抵埠。

谢董事长有别的事,先走一步忙活她的事去了。

杜教授和珍卿、吴二姐和陆三哥,加上管家佣人,一共十几号人,开了五辆黑色轿车,浩浩荡荡地往码头接杜太爷一行。

临出门珍卿才发现,杜教授穿了一身白西装,还骚里骚气地穿着白色镂空皮鞋——像是给哪家吊丧的打扮。

俗语话“要想俏,一身孝”,杜教授那俊俏的小白脸,此时看着更加欺霜赛雪了。

珍卿一只脚踏上车又挪下来,眉毛皱得像黄土高坡的沟壑:“爸爸,你这西装,要不要换一下?”

杜教授也刚要坐上车,闻言低头看自家衣服,然后若有所悟,却笑得一脸明朗说:

“珍卿,你祖父总要习惯的……我这一身是高级定制,用的最贵的羊毛面料,花了快半月的薪水,去参加宴会典礼才穿呢!唉,多少年没见你祖父,我此番算极尽郑重了……”

说着,杜教授有些唏嘘迷惘,看着滚着轻雷的天空,莫名出了一会儿神才上车。

杜教授坚持这么说,珍卿不可能再说什么。

洋派绅士爱穿白西装的很多,按理说是该杜太爷早点适应。

伴随着天边的阵阵闷雷,一大早天就黑沉下来了。

车子才走了一程路,雨就哗啦啦地下起来。

珍卿担心地问三哥:“雨下得这么大,船还能靠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