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游览海宁二三事

在惊华书局外面看过热闹, 杜太爷嚷着要去培英女中。

培英女中现在没太多人,教职人员也还在度假,现在还没有全部返回学校。

一些校工在学校里值守, 一开始不放他们进去观光。后来,陆三哥打了个电话, 才允许他们游览半小时。

教学楼、实验室、图书馆, 一切处所现在都进不去, 杜太爷和杜明堂, 没有看出太大的名堂。

从培英女中出来之后, 到江边看成群的西式建筑。

杜太爷他们来时正下暴雨,街市上的景象根本没看清。

现在看着那些西式楼宇,他们一路上都在啧啧称叹。

他们讨论禹州最高的楼塔, 是五十年前被雷火击毁的蟠龙寺塔,说有十六层那么高呢,说要重建一直没能建起来!

杜明堂好奇海宁这么高的楼房, 怎么没被雷火击毁呢?难不成那些妖魔一样的洋鬼子, 连老天爷也更待见他们?

之后下车眺望江上情景, 那桅杆林立、巨轮穿梭的景象,在内陆省的禹州难以得见, 这是夺走了游客呼吸的异景。

后面还观玩了风情各异的教堂, 县城见不到的百货大楼、商券会所。

随着新的生产生活方式,应运而生的各种新事物, 杜太爷和明堂侄子, 走马观花地领略了一遍。

但杜太爷后来就不高兴, 他在某马路见有三个女子, 穿着紧身贴身的露骨旗袍, 那旗袍的袖子是半袖, 露出一大半胳膊,那么白花花的一对胳膊,晃得人眼睛都发晕。

杜太爷拿着袖子挡眼,小声地跟明堂侄子嘀咕,那些女子是不是做皮货生意的。

二表赶紧瞅珍卿一眼,叫杜太爷别当妮儿的面瞎说。

珍卿不好插话,三哥委婉解释:

“现在有女界新风,新潮女人着装大胆,也是有的。”

这一车坐着不同辈分的人,而且男女有别,这个突兀的话题,让气氛尴尬下来了。

陆三哥看时间快一点钟,就提议去吃个晚午餐。

杜太爷鹰隼似的眼,回来打量珍卿半天。

她穿一件青竹布的夏旗袍,是七分的倒大袖,只露出小半截细白腕子;头发规矩地扎成麻花辫,发梢绑着两个青幽幽的绫带。

虽说脚上是露脚趾头的凉鞋,但她规规矩矩地穿着袜子呢。

杜太爷油煎火熬的心安定下来,还慎而重之地交代珍卿:

“你不许穿成那模样,要不然,看我不打坏你……”

明堂侄子有点讪讪,赶紧劝说杜太爷,说这以后的潮流不好说,世人谁不随着潮流走呢。仙逝的国父还说呢:人们要顺着潮流走,不然就是逆之者亡。

杜太爷问珍卿:“那潮流到底是个啥嘞,那潮流咋跟皇上一样厉害?”

陆三哥说一声:“远德大菜馆到了。”这个话题就暂时打住了。

杜太爷在远德大菜馆,见到出双入对的中外男女,吃着饭还愚蠢细语,明目张胆地眉目传情,走起路来还腻乎乎吊着膀嘞。

明堂侄子看得眼发直,又不敢正眼盯着看,杜太爷是真没眼看

他像是看见地狱景象,惊恐而骇异地收回眼,脸色沉重得像九天寒水,死活说不在这地方吃。

珍卿、三哥、杜明堂三人,轮番给他讲半天道理,杜太爷才勉强答应留下来。

直到捡定座位等吃饭时,珍卿还得跟杜太爷讲,国家的总统、领袖,还有更多的大官、军长,现如今也是这样的行事……

杜太爷接受起来很难,但他也没什么过激举动,就是惘惘怔怔地发呆,他头一回正式吃大菜,那吃得是没滋没味儿。

后来,他瞅见女人们的高跟鞋,也暗暗嘀咕,大城市一多半都是大脚片,长着大脚片就能到处走,怪道现在街上女人家这多。

珍卿和陆三哥也吃得不安定,一人带一个初学者,手把手地教他们吃西餐。

大都市的不少风貌,都让杜太爷碎掉三观,他对这一切都在紧张消化中。

等吃完了晌午饭,已经是下午快三点,老头子还一脸的精神头。

陆三哥问他们还想去哪儿。

杜太爷听说珍卿拜了个师父,非嚷着说要登门拜见一下,他说这是应有的礼数。

珍卿从远德大菜馆打电话,慕先生没在中古文艺书馆,他最近筹备联合美术展览,时常不在住处。

杜太爷还不会用电话,见孙女儿用得那么溜巴。发现她每回走亲访友之前,总要拨弄那小玩意儿,跟人煞有介事地讲一阵话。

他就跟珍卿小声嘀咕,那泰利丰他想学学咋使,能行啵?

珍卿听“泰利丰”仨字儿,还愣了一下神,想起来是电话的音译,就跟杜太爷说:

“祖父,泰利丰如今叫电话啦,就是通过电线传出信号,这两头电话机就能讲话,所以叫成电话啦!祖父想学也能学,就是要先学认阿拉伯数字!看你愿意不愿意!”

杜太爷完全蒙圈:“啥啥伯……哪个伯伯……你哪还有个伯伯在海宁啊……”

明堂侄子稍微懂一点,就是一种外国数字。

珍卿和他轮番给老头儿解释,勉强把杜太爷讲明白了。

杜太爷又小声跟珍卿嘀咕,是不是每逢走亲访友,都得用这个泰利丰,先问人家时间便不便,这也太外道了吧?

明堂侄子倒觉得新奇:

“还是城里人爱讲究,咱们那乡下地界儿,哪有泰利丰这洋玩意儿,有事抬脚就去了。还有那穷家儿的,去找人总赶饭点儿去,叫主人家烦死嘞……”

坐在前头的陆三哥,听珍卿一直在讲乡音。

世人总说禹州话最土,但从小五嘴里说出来,这方言显得倔头倔脑的可爱啊。

杜太爷这大半天走过来,心里觉得新鲜而惶恐。

他除却前几年去过江平,多少年没在外头走动,这活得都不上趟了啊,泰利丰都改叫电话啦

这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像个不知何时发怒的老虎,左瞧右瞧,总不如他居住多年的睢县亲切。

往中国艺术大学的半道上,那绣着黑边的白云,渐渐地变成了浓密的黑云……

一阵阵闷雷在头顶上响,这小闪电挺会烘托气氛的。

杜太爷刚说,这老天爷憋着一场大雨,那腥热的雨点子就扑落下来。

珍卿和陆三哥,赶紧把前后的车窗关上。

杜太爷莫名嘀咕:“大晴天说下雨就下雨,不是个好兆头。”

珍卿有点不高兴,但自小在祖父面前规矩,没法当众叫他不好看,所以啥也没有说。

明堂侄子晓得应付场面,笑着打圆场说:“古有程门立雪,今有暴雨防贤,难得这雨这么会赶时候。”

珍卿给面子地笑了笑,听明堂侄子给杜太爷说,啥子叫做个“程门立雪”。

进入中国艺术大学时,天黑得像是入了夜。

雨势已如倾泄的瀑布,这能见度低得不能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