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记住生活的诗意

秋霜染得浓醉的枫树, 站在鲜绿的青苔中,叫潇潇细雨洇湿她的衣裳。

薄润的凉风拂落一片叶子,她飘飘荡荡地, 匍匐到窗台上面。

一蓬零散的雨落,和着叮咚的琴声, 让人耳朵瞬间一鸣又一静。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穿着深色绒呢校报的女孩们,身姿像竹节一样亭亭,修长的颈认真直立着, 吟唱着清灵静神的圣歌,与飒飒秋雨和谐地呼应。

一首《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唱完,琴音和歌唱止歇, 这音乐教室里, 有半分钟没有一点动静。

音乐老师伊利莎小姐, 坐在琴凳上扭回头,微笑着给大家鼓掌, 然后给大家讲解不足之处。

她说二、四声部唱得还是平, 所有的音都不该一样地响,对渐强和渐弱的衔接, 应该更加自然。

伊利莎小姐用温婉的声音, 点了几个人直接指导, 她重新弹动清灵的音符, 女生们在琴声中重新开始歌唱。

等到一节音乐课结束, 学生们像潮水一样哗啦涌出。

教室门一打开, 雨声显得更大些,有人抱怨这雨下个没完,跑到新教学楼上代数课,又要把鞋袜弄得湿淋淋。

伊利莎小姐留住珍卿,关怀她是否生病,说她脸色不好,嗓子也低哑。珍卿说近来总是多雨,她连着几天没睡好。

实际是她近事情多,思虑也多。

从玉河街道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开学,现在开学已有两个月。

珍卿看见路上的小孩子,总是想起蓝家兄弟。她找傅律师帮忙,给华界难民局交了份材料,帮蓝家申请到一月一块五的救济金。

可是,蓝家这样的家庭不知多少,大人拿命去做工挣份血汗钱,懂事的孩子也找散工做,比如卖报、跑腿、做脚力。

可他们仍是城市贫民,前途是非常灰暗的。

但少年儿童还在成长,如果有人施以援手,他们还是有一点希望的。

她跟父母哥姐讨论过,跟荀学姐、苏大姐也沟通过。

苏大姐、白梅已从女师毕业,也找了正式的学校教书。

她们白天在外面教书挣工资,晚上还点灯熬油,给那些贫民的孩子扫盲。

珍卿佩服这种努力,所以经过几番商议,她每月给她们五十块的经费,希望她们的“启明扫盲夜校”,能帮助更多没有机会的孩子。

这是让珍卿思虑多的事之一。

还有一件事,是杜教授耗费四年时间,终于完成学术著作《神话通论》。在付梓之前,他找好多人帮他校读,珍卿就是他找的帮手之一。

珍卿所以被杜教授看重,是因她古代经典读得多,而记载神话的古书也学过不少,有些典故引述,她或许可以校读出错误来。

珍卿从图书馆借了好多古书,都摆在桌上以备查询,这样的校读着实耗神费力。

接受过关怀跟伊利莎小姐道别,米月和熊楚行还在等她,她们伸手接外头的雨,看见珍卿赶紧喊:“Lara,快来。”

说着,米月把接的雨水,淋到熊楚行身上玩,看珍卿来也往她身上淋,珍卿被凉水激得缩脖子,率先往下面跑着去了。

她们进入二年级后,有一些学科按程度分组学习。比如这个代数课,珍卿跟米月、熊楚行一组,而乐嫣、裴俊瞩是一组。

三个人笑闹着下楼,珍卿在前面催促她们:

“快走快走,代数课该开始了,瞿先生可不好相与,咱们别迟到了……”

家里想叫珍卿跳级读三年级,不巧教会来了名洋人巡视,在培英指手画脚一番,想把规矩都往保守里改。

珍卿升级考试都过了,奈何不敢这时冒头,只好按部就班读二年级。

珍卿在二年级的新课,除数理繁复、家政麻烦,目前一切都觉得如鱼得水。

在学习的科目上,他们数理化还要学,但分组后她们文组标准低一些。

三个人撑着两把伞,快快地踩着水往新教学楼跑,黑白蘑菇似的雨伞下,荡起一圈圈笑的漪沦。

米月还在议论:“Lara,Lara,这名字太难听,连彭娟也说,这名字配不上你的人,我给你改一改,好不好?

“嗯,就像《傲慢与偏见》,改叫Jane好不好,不行叫Elizabeth也可爱,我看就叫Elizabeth,我们班还没人用。”

终于跑到新教学楼,校工叫她们把脚上泥水跺一跺,熊楚行小声跟两人嘀咕:“还是算了吧,阮小檀叫Elizabeth的。”

米月恼怒地讲:“她莫非是皇妃太后,别人还要避她的讳?!”

耳听着上课铃声响起,她们蹬蹬磴快往楼上跑。

熊楚行心里觉得,犯不着为这种无聊事找麻烦,但说出来米月不见得听得进,就委婉地劝说:

“外国人才爱取重名,中国人讲究独一无二,你要是真用心,给珍卿取个独一无二的吧。”

米月撇嘴哼一声,三人在瞿先生的死亡凝视中,跑进教室。

关于换英文名的事,朋友午饭时还在议论,珍卿觉得很无所谓,说:

“名字不过代号,在农村大多指物为名,以日月山川、花草树木为名还好,有那不讲究的,以家畜家禽、厕所谷仓为名,也满耳皆是……”

听得大家瞠目结舌,设想大街上走来一个人,别人称呼他为“厕所”的情景,真是了不得!

珍卿解说道:

“在我们那的乡下,茅棚下面埋只陶缸,就算厕所,北方乡下多叫茅缸,那就有人指物为名,叫‘茅缸’的嘛!”

珍卿吃完饭就睡觉,一直下午课快开始,她才蒙登跟着人流去教室。

下午第一节 课,学的是《英美经典散文选》。

罗杰生先生进教室了,他见珍卿还迷糊着,随口问她昨天布置下Franklin的《Time》,大家都背诵了没有。

珍卿猛然一个激灵,这个背诵作业她给忘个干净。

昨天晚饭后写作业,她接到慕江南先生的电话,说杜太爷昨天又去骚扰他了。

自从杜太爷见过慕先生,他就像个阴魂一样,从此纠缠上慕先生,非说他属相八字不好,总给慕先生讲阴宅阳宅、寿数吉凶的话。

慕先生不胜其扰,并且光火不已,对杜太爷这老头没法乱骂,珍卿这学生没少挨慕先生的骂。

杜太爷一开始,总去中古文艺书馆找人。

从九月中旬开始,慕先生的联合画展开始举办,他在举办画展的进步社待得时间长,杜太爷几乎天天去进步社。

据说老头儿挺不自觉,总给人家找麻烦。

珍卿气得快要飞升,真是城隍庙里去写生,大白天看的尽是鬼。

老头子太变态,太讨厌了。

她昨晚在电话里,给慕先生道足了歉,之后跟杜太爷大吵一顿,连夜搬东西到谢公馆。到谢公馆又跟二姐聊夜天,把被背诵英文课文的事忘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