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丧事乐事两重天

车祸事件发展得很蹊跷, 但源头在哪儿,培英的学生都明白。

阮小檀成为被批判的对象,这是意料中的事。

虽然往马路上扔掼炮, 并不意味着就是造成车祸的凶嫌——因为确实没人出来指证这一点。

珍卿她们前天也都在,但没有看清车祸时的情景——但肯定有别人看得清楚, 就比如珍卿当时听到的路人闲话。

连泡在校门外, 跟下役们闲话的黄大光, 都晓得纨绔子弟们的来头。培英的女生们难得不晓得?

恐怕给家里添麻烦, 大家都心照不宣, 在私底下跟人议论咒骂罢了。

就是珍卿和朋友们,未尝不是这样的心态。

那么巡捕房的人,难道不顾及这些纨绔子的后台?怕是一面, 恐怕也免不了利诱吧。

米月家里与洋人关系近,她悄悄告诉大家,前天晚上车祸没多, 就有人向总巡捕房举报, 说培英校外有人违禁放炮, 且是租界严禁燃放的掼炮,不但造成交通事故, 而且是吕家少奶奶被难的元凶。

可总巡捕房的督察长贺文斯, 亲自出马压下此事,连派个巡警来核实情况也没有。

所以有这样的督察长, 洋人的平等、法治也是屁话吧。

还有吕家那个不镇定的司机, 害苦他家少奶奶不说, 还愣说断了小拇指的黄包车夫, 才是连环车祸的罪魁祸首。

熊楚行看珍卿拄手发呆, 推她一下, 问:“你想什么?”

珍卿同情地说:“想吕家的少奶奶,快要瓜熟蒂落,孩子却没了。”

大家也是心有戚戚,所以说这天灾人祸,不会因你是富人就放过你。

有一点珍卿没有说,身在底层的黄包车夫,多是衣食难以为继,又受黑恶势力的盘剥,谁不是各人顾各人?

那个冒三前天傍晚遇车祸,昨天又被关进牢里,竟然都有人耽误活计,情愿替他出头——想想今天校门口那位,虽然讲的是方言,说话还是有条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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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吴二姐接珍卿出去吃饭,她们去饭馆的路上,见外头绵延老长的送葬队伍。

她们坐汽车慢吞吞走了十分钟,还没走出一里地去。感觉满耳都是怪诞的丧乐,满目都是白花花的颜色。

这送葬队伍里的人们,人穿着白孝衣,戴着白头巾,后面跟的一溜轿子,轿衣子通半也是白色,洒得漫天飞花的纸钱也是白的。

汽车实在没法前进,吴二姐跟珍卿下车走路,听人们指指点点地议论。

这样隆重的送葬场面,珍卿还是头一回见。周围人也都稀奇纳罕,都在猜测是哪家人出殡。

可人们议论来议论去,愣猜不出这是哪个大户,哪位仙寿翁婆驾鹤西去了。

她们坐汽车只走了这一段,就看见两个路祭棚,那些孝子贤孙哭得呜呜嗡嗡,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二姐和珍卿,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有点怔住,还有点背后发凉的感觉。

等到捡个馆子坐定,珍卿奇异地问:“二姐,吴家的祖父母仙逝,场面也有这么大吗?”

吴二姐给两人斟热茶,不大热情:“差不多吧。”

珍卿问二姐:“姐,你怎么不高兴?”

吴二姐把茶壶一丢,说:“我来找你,是谢公馆出了点事,家里公司一块乱。这个礼拜天,你自自在在地,想去哪就去哪儿,别搅进家里的乱里头。”

珍卿狐疑地一想:“总不见得是四姐吧?她现在的心气,只够天天买彩票了。难道是大哥?大嫂?”

吴二姐拿手指点她,失笑:“你呀,刷个白脸,就能装小鬼儿了。还真是大哥出的事。”

吴二姐移移菜盘:“这事情,原不该叫你知道,不过,连惜音也知道端的,你知道了也好,进进出出,心里也装着明镜。”

就在昨天晚上,为了花仙子公司的事,谢董事长差一步就气疯了,把吴大哥骂得狗血喷头,虽说在书房里头骂,但火气大得整个宅子都像要烧起来。

这事儿是吴大哥作的祸。

花仙子公司专营各种化妆品,原材料包括各种草本啥的。

吴大哥预备私自做一件事,大约是给一剂贵药,找个廉价点的替代品,并且串通一些负责人,跟一些董事也通了气,唯独没经过谢董事长的同意,他就把事情预备起来了。

结果谢董事长的心腹——目前还不晓得是谁,给谢董事长通了风讯。

谢董事长七窍冒烟,气恨程度,远远大于上回一车厢货被扣在楚州。

昨天,谢董事长在家大放狠话,要撤掉吴大哥总经理的职位。

吴大哥极力狡辩,说他请专家研究论证过,还做过不止一次试验,他找到的替代药物,不但价廉而且质优……

更让人紧张的是,吴大哥说他妈听信小人谗言,所以先入为主地否认他的努力,如此偏听偏信,是要误人误己的。

而吴大哥暗示的小人,就是陆三哥了。家庭公司的大混战,眼看要一触即发。

吴二姐一直跟珍卿强调,没事别去谢公馆,有事也别去,千万不能搅和进去。

到她们吃完了饭,外面那么长的送葬队伍,还没有走出视线。

到后几天,车夫冒三被逮捕的事,就发酵得更加厉害了。

不少报纸都有报道,说黄包车夫聚合起来,在巡捕房静坐请愿,要求当局追查真凶,还蒙冤受屈的冒三清白。

珍卿回家时,路过江越路的大巡捕房,还听见他们喊口号:黄包车夫有尊严,做活养家不受冤。

现在各方势力,都在加紧追缉社会党人,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还要在风口浪尖上运/动,仿佛是在刀尖上跳舞。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当局就以煽动违法集会、妨害社会秩序为由,逮捕三个带头运/动的人。

很可悲的是,普通民众并不关心这些,也不在乎被捕的车夫冒三怎么样,还有那三个被捕的带头人怎么样。

倒是珍卿她们五个朋友,特意筹钱给车夫冒三治疗断指,本指望他伤好之后,继续做工挣钱,养家糊口,谁晓得就这么蹲局子去了,也不知道他的断指头怎么样。

想起来就觉得沮丧而可怖啊。

珍卿觉得很不得劲,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可怜人,不说下死力气去搭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总行吧。

谢公馆现在一团乱,她不好再去给人家添乱。

珍卿先想跟慕先生谈谈,因先生一贯是急公好义的人。

但她还没跟慕先生提及,就听见慕先生自己议论。

对于这件事,慕先生也是义愤填膺,找了有门路的朋友递话。

他的那些大人物朋友,听到他为车夫冒三求情,有一种共同的态度,说慕先生这样功成名就,这样伟大的艺术家,跟一个卖苦力的穷汉,不沾亲不带故的,何故找这一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