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多种面孔的生活(第2/3页)

这鲁州的唐经理是个头脑灵活的鬼才,三教九流认得的人也多,有同样神通广大的陆浩云保驾护航,他们南北配合之下,悄悄把这些低价买入的东洋货,从火车上一直向南运,转卖给闽地的一个昌远大贸易行。

这昌远贸易行的东主秦仲斋,是一个老牌的东洋货经销商,在历次抵制东洋货运动中,仗着闽地的一些城市民风不化,仇洋程度不高,都顺利地保住他的贸易行,生意还越做越红火。

巧合的是,陆浩云与此人早有龃龉,唐经理也跟此人结过仇。

这秦仲斋除做常规生意,私底下还是个文物贩子。

当初陆浩云的忘年交——大收藏家徐澎老先生,一生收集的古董藏品,一夜间叫独生子赌输光了,逼得老先生绝望自杀。表面上是赌坊做的局,其实幕后之人就是这秦仲斋。徐老先生被没收还赌债的不少藏品,未及赎买收回的,不少都流落到了东洋、西洋。

秦仲斋三年前,就帮东洋人从中接洽,从江越没落的积蕴人家,买走不少古董家具和书籍字画,运了几船的好东西到东洋去。

当然,这是人家心甘情愿卖的,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而秦仲斋从文物生意中尝到甜头,胆气越来越足,竟将青铜、佛像等国之重器,也开始向海外私自贩卖……

新仇旧恨加上国耻人怨,陆浩云趁此机会定下一计:从抵货运动气势高涨的鲁州,以极低价钱买入有滞销甚至被销毁风险的东洋货,源源不断地卖给秦仲斋的几处贸易行。待到钱货两讫,再秘密给报馆送消息,秦仲斋屯积东洋货之事,立刻引起当地爱国进步人士的围攻。

陆浩云一早收到电报,秦仲斋的两处货仓,都被爱国学生点火烧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秦仲斋要付出的代价还会更大。

陆浩云把电报烧毁。又拿起唐经理从鲁州发来的电报,唐经理的电报很简单地说:鲁州业已大捷,愿给好汉牵马坠凳。

陆浩云不由笑了一下。

这唐经理是个有趣的人,当时陆浩云买下那破产的厂,唐经理曾十分颓丧地讲过一句:宁肯给好汉牵马坠凳,不愿给赖汉当祖宗。言里话外,就是抱怨他原来的东主,外行瞎指挥内行,生生把一个印染厂整垮塌了。

乔秘书也喜气洋洋地,说:“陆先生,经此一役,唐经理是彻底服您了。”

陆浩云笑着笑着,笑容就淡下来了。

不但秦仲斋付出代价,田本十二郎付的代价,也远比外人想象得大。唐经理从田本那里进货,一回回价钱压得越来越低。这一整船的货物,生产成本加上运费等,田本十二郎几乎是血本无归。

也许倒卖东洋人的货,从中牟取暴利,违背抵制洋货的原则。

但他陆浩云不去弄这些勾当,他也不会因此高尚到哪里去,不过白白地放任猖狂的东洋人。倒不如甩开思想包袱,叫东洋人尝尝剔肉剜骨之痛。

二十多岁的陆浩云,绝非十几岁的陆竞存。

他不认为空有一腔热血,再喊着理想主义的口号,就能让这个国家越来越好,就能让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若不能尽力开源节流,让手上有更多的资金,他开不起来这么多工厂,不能提供这么多工作机会,不能支援教育家广办学校,不能为慈善救济出一把力。也许,他连施舍一个路边的乞丐,都要斤斤计较一点得失。

所以一味侈谈道德,把自己营造得像个清高圣人,对他理想抱负的实现,并没有太多意义。

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更像奸狡市侩的生意人。但他感到庆幸的是,他还能做更多积极的事,让这个世界稍微好些。这样的得失比较,庶几可使他坦然一点。

他看看时间,下午五点钟,小妹快放学了。

陆浩云看窗外的树上,一只麻雀扎煞着翅膀,缩着脖子东张西望,不知在寻觅什么。

他背对着乔秘书说:“此番南北联动,决胜千里,唐经理功不可没,你给他寄五万块钱,剩下的钱……楚州现在正闹饥荒,我母亲正为义赈会筹款,余下的钱你交与我母亲,说是捐给义赈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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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五珍卿下学,顺道到熟肉铺子买肉,碰巧遇见慕先生的朋友容牧师。他买了两块熟牛肉,坐在街边上大快朵颐。看见珍卿热情地打招呼。

此人大约四十岁,听闻背景颇复杂,既是天主教堂的神父,还是青帮大字辈成员,跟公民党人也有来往,以前还办过幼稚园。

他有时也充当艺术品掮客,由此跟慕先生搭上关系。

珍卿对这八爪鱼一样的人物,本能地想保持距离,

但容牧师在他的地盘招待过她,他每回见珍卿都是笑脸迎人,这一会儿偶遇,还想给珍卿让一盘肉吃。这时候的人重场面、讲礼数,珍卿打小受这种教育,不好拒人千里之外。

珍卿说家里人等吃饭,容牧师好意她心领了,不过她还是得跟他聊两句:

“容牧师,上帝他老人家说过,有肉带血的不能吃,你们洋和尚不持戒吗?什么都不忌口吗?”

容牧师好笑得很,看这丫头的模样,就晓得她是为明信片的事,心里还有点各各楞楞的,就笑得面面地说:

“我就混口饭吃,不是道地的洋和尚,上帝他老人家想不起我。”

这容牧师难怪混这么好,原来是个二皮脸。

珍卿就停下这一会,见外头过了两趟巡捕,暗想这两天街面上的警察,好像比往常巡视得勤快。

容牧师悄声跟珍卿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也免不了这俗啊。听说那什么里出了叛徒,这礼拜捉人,一捉一个准儿,这帮洋警察挣得腰包都鼓了。”

珍卿赶紧四下张望,这种事难道能随便当街说?见街面和熟肉铺里,大家都各走各的路,各干各的事,没有人在意他们说什么。

晚上回到家里,没想到陆sì姐来杜宅了,胖妈说她哭了一半天。

陆sì姐的彩票事业没什么起色,心情持续沮丧。

就在昨天,有个“老朋友”打电话来,说某某周五下午举办茶会,想邀请陆sì姐一块参加。

陆sì姐挑了一半天衣裳,到下午盛施脂粉准备出门。那朋友打电话来了,特别气愤地说,某某的茶会上来了个人,是南边一个盐商的女儿,说要加入她们的茶会。

如果陆sì姐再过去,与会的就有十三个人,这是个很不吉利的事。主办茶会的名媛“老朋友”,就婉言表示,希望陆sì姐不要去了。

珍卿心里啧啧,陆sì姐这“老朋友”,作风可真够西化的,就陆sì姐这样,她也做不成第十三个客人犹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