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各人各鬼生死忙

小报童离开之后, 珍卿开始端着报纸看。

卢君毓温柔的目光,放在珍卿的身上,她似乎没心情理会同伴, 打算在雨停之前,把买的报纸全看完。

卢君毓故作不郁地说:

“珍卿, 自从请我吃过一顿饭, 我约你总有十次, 你竟一次也不理我。说实话, 我从没在哪位女性身上, 受到这样的轻慢,你让我感到沮丧。”

聂梅先不知何时进来的,珍卿眼角余光, 注意到他的风衣,不自觉地身体僵硬一下,但她必须表现若无其事, 她正眼看向卢君毓。

她跟卢君毓该有点饮食男女的对话, 这样才显得自然而然。

她一边放下报纸, 一边想着说点什么话题。

就见卢君毓笑语:“你这看报的架势,倒像我父亲。好容易见面, 我们一起谈天不好吗?”

珍卿做个思考姿势, 从善如流地放下报纸,问:“谈些什么好呢?”

卢君毓问:

“我们谈谈爱好如何!晓得一个人的爱好, 就晓得他是什么人呢!你在培英女中也是闻人, 我听人讲了你不少事。”

珍卿“哦”了一声, 表示有兴趣听他讲。

“说你文课好得不得了, 武课坏得不得了。”

珍卿好奇:“你说武课指什么?”

卢君毓卖俏地眨眼:

“动手动脚就是武课, 听说你茶饭很不济, 烹饪老师很怕见你。我还听说,你一节缝纫课,只订三四颗扣子。

“你不爱做家事,肯定不喜欢做贤妻良母。”

珍卿噘着嘴不高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不说讲爱好嘛,怎么尽讲非爱好的?”

卢君毓手搁在颈侧,抿唇笑言:

“我知道,你喜欢书法绘画,经常逛书店和图书馆,偶尔到公园走动,在外面不外吃饭,不像其他女孩,喜欢喝咖啡看电影,还有逛百货大楼和珠宝店。

“我想了很多遍,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特别?但是又还这么可爱?”

卢君毓行事并不猖狂,讲话也不夸夸其谈,珍卿观感上不讨厌,便愿意诚恳一点,她反问他道:

“那你说,生活是为了什么?”

卢君毓皱起好看的眉毛,一派坦诚地说:“我觉得是为了享乐。”

珍卿笑他的诚实,也恳切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听我父辈的长者讲,人生分为四个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

“我们关注衣食住行,关注名利地位,天然就在前两个境界,相当一部分人,还能进入道德境界;至于天地境界,那是圣人才能达到。

“讲老实话,我希望我的恋人,境界高一些,最好能自然地让我景仰。世上庸碌贪欢的人够多了,没什么意思。”

卢君毓不以为忤:

“在你眼中,我是否在自然境界,还只在依循欲望本能?”

珍卿笑笑摇头:“你含着金汤匙出生,想要的人都给予你,看起来无欲无求,不过是一种表象,自然不会只在自然境界;人之大伦是孝敬,我听说你事母极孝,你未必没有道德诉求。

“每一个人,都在前三种境界打晃,端看在哪里停留久些。”

卢君毓看她的眼神,很绵柔甜腻:

“那我境界再高一点,能得你另眼相看吗?”

聂梅先啜饮一口咖啡,一边留意属下有没有来,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高谈阔论。

“其实我对你……也不完全依据境界,跟你的家庭也有关系。”

珍卿诚恳地给卢君毓剖析:

“一对男女结了婚,女性付出和忍受更多。

“你父亲除你母亲外,另娶五房侧妻,你兄长也多娶纳,我设想一下,都觉得难以近处。我再爱一个人,也不能到容忍他三妻四妾的程度。”

坐在一旁的聂梅先,向门口看了一眼,属下跟他摇摇头。

卢君毓面无表情,赌气似的看着珍卿,默了一会儿说:

“你真是坦率得过分,你这样否定我,对我是否太残酷?”

珍卿自我反思一下,点点头说:“如果我不戴眼识人,草率选择,我的人生,不也极可能面临残酷?!”

说着,她见小报童买伞回来,站起身说:“天色不早,我要回了。”

卢君毓霍然起身,拉着她胳膊,有点哀求似的说道:

“我与父兄不同,你也……别一棒子打死我,至少我就可以保证,若能得你相伴,我绝不纳二色……”

卢君毓举手盟誓,声音不小,引得店中客人侧目。

珍卿惊诧扫视四周,不经意与聂梅先四目相对,下意识被惊吓得瞠目僵视。

他那毒蛇一样无温度的眼光,阴冷地锁定着珍卿,她想起钱明珠的惨状,不由一个激灵。

没想到这个姓聂的,不好好遮掩行藏,竟大剌剌让她认出来。

聂梅先付了咖啡钱,听那油头粉面的小生还纠缠杜小姐,那姓杜的姑娘已不耐烦,忽听那小生说:

“我家有件宋拓兰亭,听说你喜欢书法,特意跟家父求来,你若喜欢就拿去临摹,若想要让给你也无妨,你觉得如何?”

聂梅先就见那女孩,一瞬间转嗔为喜,惊喜得眼睛发亮。

看来这“宋拓兰亭”很吸引她,她的身体姿态表明,她现在不想挪步了。

珍卿确实对“宋拓兰亭”感兴趣,看看外头天色,问卢君毓是要去华界他们家吗?

卢君毓不胜欣喜,说他在楚州路上有公寓,宋拓兰亭就保存公寓里。

珍卿犹豫一会儿,想想跟杜宅距离不远,决定顺道跟卢君毓看看。

正要走出咖啡馆,一个人冒冒失失撞上来,把珍卿的手袋撞翻在地,卢君叱问那人怎么回事,珍卿蹲下去拣东西。

聂梅先赫然看见,她袋里装着“董记梨膏糖”,她的东西掉地上弄脏了,她微微慎恼看那个冒失鬼,不过一直没口出恶言。

珍卿说去卢先生的公寓,黄大光倒有点犹疑,觉得这样跟男士出去,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

看着他们走远,聂梅先询问属下:“那报童浑身都查过吗?”

属下斩钉截铁地说:“检查了两遍,那位杜小姐给的钱也查过,没什么名堂。报童去时跑得急,跟一辆黄包车撞上,污言秽语骂了一阵,其余并无可疑。”

聂梅先心下微松,也许就是聪明点的娇小姐,没什么了不得。

刚才在茶坊见卫稚君,卫稚君忽然一惊,说看见一个也许很要命的人。杜珍卿虽出身豪富,也喜欢参加一些学生运/动,所以她认得一些颜色带红的人。

尤其她正巧认识他聂梅先,还有这个卫稚君。两下里结合就很要命了。

卫稚君不能确定,杜珍卿是否看到他们,但聂梅先必须预防万一。他先到“董记梨膏糖”,确定她到底买了什么。再以此证实,这个挺聪明的姑娘,是否试图掩饰她的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