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灰色世界的彷徨

珍卿摆脱尴尬的告白场面。

而陆三哥摆脱搭讪者, 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借学校的电话一用。

家里确有一件急事,他远房二舅妈的小儿媳妇, 怀胎至六个月时伤风着凉,大意之下恶化成心肺病, 现在病入膏肓将要死了。然而胎儿还在孕妇肚子里。

孕妇的丈夫(陆三哥的表弟), 强烈坚持送到西洋医院。谢氏家族的开明人士, 也都以为该送医院, 好歹把胎儿取出来。

结果, 倒是产妇宁死不上医院,说不想给那些男医生看,也不愿叫人开膛破肚的, 死了连个全尸都落不到。

他的公公婆婆也以规矩说话,他们就是一个听天由命,死活不许将产妇送到医院。

陆浩云打过电话, 听说孕妇的娘家发来电报, 说既然嫁到了谢家, 就由她公婆拿事,娘家的人并不好管。

妈妈和二姐正在交涉, 陆浩云觉得可笑, 都已经这个年代,他谢家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有些人真是愚昧死的

珍卿收拾好东西, 找到三哥时见他神情凝重, 自然问是怎么回事。

三哥简单讲过原委, 没有兴趣深聊。

虽然事不关己, 珍卿设想一番, 颇有心惊肉跳之感:那孕妇娘家、婆家众人, 竟只有她丈夫是个开明的,连她自己为了礼教迷信,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

他们向校门外走,珍卿问三哥:“你不去看看吗?”

三哥神情淡漠:“妈妈跟二姐都在,我不必再去。”

谢董事长亲堂兄弟,大都是开明士绅之家,经商作贾、求学做官,人材济济也算兴旺。但她同一曾祖的本家亲戚,多还在原籍过着传统的生活。

三哥心情真的很差,坐车上一直沉默寡言,珍卿跟三哥说:

“前阵我给老家捐钱,请启明的梁士茵校长帮忙,给杜家庄的泥土路修一修,下雨路能好走些,再在田间地头装上水车,天旱用水就没那么难……

“我们族长向渊哥写信说,大家都稀奇得很,说一个姑娘上了新式学堂,竟然这么会做事,这么会赚钱……

“受我的事迹影响,庄上有一个财主,不但送两个孙子去念新式学堂,还把他孙女也送去。

“我忽然顿悟了,我作为女孩子,若能学业有成,造福乡里。也许能使更多乡人转变观念,也把女孩送出去念书吧。

“以前,我总鄙薄祖父抠搜,其实,我也生怕被不相干的人占便宜。

“如今想一想,我亏损一点银钱,能这样给同类的人造福,一点点改变世界,也觉得很荣幸。”

珍卿拉着三哥的手:

“三哥,就算圣人降世,事也要一点一点做。反正,在我心里,你是我最崇拜的青年才俊。你一向意气风发,为了亲戚家的糟心事,何必这么自苦呢?”

陆三哥感到欣慰温暖,自然地解颜一笑,怪不得都说,巧言令色能够移人心性。

他便是个铜铁铸成的人,看到各种心狠手辣的人,看到般般黑暗残酷的事,也会郁结于心,难以纾解。

就在前天,他收到裴树炎先生来信,信中说了一件不幸的事。

裴树炎先生到处奔走,立志将职业教育发扬光大。之前一直在楚州省治星汉市。

星汉市的盐商孙国安先生,在裴先生帮助下,建了一所国安职业学校,专业培养对口的工业人材。

眼见头批毕业生将要工作,孙先生之子被以□□罪逮捕,他自己也被诬指盐厂偷漏税款。

孙先生既要补交“税款”,还要赎免儿子的“死罪”,几至于倾家荡产。他在遗书自言,一生事业毁于一旦,无颜面对职工和学生,于八月十三日,从写字楼一跃而下。

那位英明神武的韩领袖,采用流氓才用的下作手段,从江南多少财阀手里,勒索敲诈近百万元的军费,还不晓得算不算完。

就算谢公馆这样,没有成功被他们敲诈勒索的,也在前海宁总商会会长的说和下,购买中/行发行的几十万国库券。这国库券何时能兑现利益,谁也料得准呢?

作为政治军事的首脑,对于资助过他的企业家,耍出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让人难以置信。

陆三哥调整两日,今日又看了小妹表演,心情本已轻快不少。偏偏又有亲戚家的孕妇,勾动他想起孙国安的事。

他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觉得心灰意懒:这样黑暗残酷的世界,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幸好此刻,眼前有这样一个小妹,这个聪明善良、明朗洒脱的姑娘。

她是阴影里最美的花,让人赏心悦目,也让人生出想占有的欲望。

陆浩云心头阴霾释去,只不过两天没见小妹,恍惚觉得她又长开些。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女孩快要长成女人,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到惊心动魄的美丽。

陆浩云垂眸低笑,自嘲地想道:他觉得她格外美,也许是因为,她在他的心里,比别的女孩可爱得多。

他沉甸着心中躁动,见外面的广告海报,还在登载慕江南先生联合画展的广告,他想起阿永刚才跟他说的事。

他状似随意地问珍卿:

“是不是很多男孩子追求你?”

珍卿瞅瞅前头的徐师傅,她现在是个内秀的人,在徐师傅面前说这事,有点不好意思。

而且她心里有一点乱,三哥是以兄长的身份问,还是有其他的用心呢?

珍卿觉得遮掩一点好,就噘着嘴说:“三哥,你怎么跟我祖父一样,我上的可是女校,能遇见几个男孩子?”

三哥看她的眼神,让人感觉一点深意,显得有点古怪的严厉,但他嘴边又衔着笑意,他轻轻淡淡地说:

“我听杜祖父嘀咕,说你们学校的卢先生总找你?跟你讨论写字画画的事。

“卢先生是哪个学科的老师?”

珍卿霎时间炯炯有神,支吾半天,记起三哥晓得卢君毓,她一咬牙决定投降:

“三哥,呃,呃……有个叫卢君毓的青年,他原来是培英男中,现在已经是大学生。我记得你知道他。

“对了……你的时装茶舞会,他当时也在……他大约是在追求我。可我没有喜欢他……”

三哥笑一笑,有点漫不经心:“原来是这样。”

三哥有时讲话太简洁,让人琢磨不透他想什么。

车里安静一阵,忽听三哥说道:

“杜祖父很为你操心,他说你去过姓卢的家里,叫我多留意你跟异性的交往,生恐你有一步行差踏错……

“我也看出来,你祖父待你父亲很冷淡;看起来倒是爱你至深。

“他整天跟慕先生过不去,是认定慕先生命薄倒运,怕慕先生会妨害到你,他是日夜担忧,坐立难安,每天把能拜的神仙全拜过……小妹,最低限度,你做任何事,别叫杜祖父太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