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杜太爷奋斗不止

珍卿回到楚州路杜宅, 看着据说厥过去的杜太爷没啥事,她稍微放心一些。却见慕江南先生竟然也在她家,赶紧两头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慕江南先生, 起头跟珍卿讲这个因由。

原来,慕先生的画展彻底结束, 该处理的事已经处理完, 饮水思源, 想到此番展画能找回来, 多亏杜太爷误打误撞, 撞见那个复制钥匙的曲鉴。

慕先生无限感激杜太爷,想着怎么回报一下他,想这老头儿没啥高雅追求, 就说送杜太爷五万块钱。

杜太爷当时就懵住了,他紧紧攥着慕先生的手,沉默了不到半分钟, 就问是不是给现钱, 钱带来了没有。

中国人一向讲究含蓄, 不屑于直白要钱,杜太爷这样把慕先生听愣了。但他马上讲不是现钱, 但他把银行本票带来了, 杜太爷随时可以去银行取钱。

老头儿拿着那银行本票,抖着手是涕泪口水俱下。

结果慕先生又放一炮, 说再给他一套四五万的房子。杜太爷看着慕先生, 眼球都不会转圈了。

慕先生考虑也周到, 说:“如果不想要房子, 我跟太爷你承诺, 以后我有新画出来, 您任意挑两幅喜欢的,是藏是卖都由您做主——”

杜太爷指着慕先生,眼睛发直,口舌不清:“你,你,你——”没说出完整的话来,他一下子就厥过去了。

幸亏家里常备速效救心丸,赶紧给老头儿塞进去。慕先生是失悔不已,早知道就只给五万块算了。

那救心丸刚喂下去,老头儿就幽幽转醒,哑着嗓说:“你敢敢敢……不给我……房子……”

珍卿不愿受此大礼:“先生何必如此,这些身外之物,我们不能要——”

杜太爷像是又要厥过去,手哆嗦嘴也哆嗦,上气接不上下气地说:“不不不,不能——”

珍卿赶忙替他补充:“不能要。”

杜太爷倒吸一口凉气,从嗓子眼挤出一声:“不能不要!”

终于喘匀了气,杜太爷指着珍卿

“边儿待着去!”

大家忙劝杜太爷别激动,也纷纷叫珍卿别说了,老头儿可不能再受刺激。

珍卿瞅慕先生一眼,摇头叹气啥也不说了,她跟胖妈说:“快把午饭拿来,我陪慕先生吃顿饭,吃完赶紧回学校。”

老头儿也是瞎猫撞上死雀子,来海宁不到半年,挣下来五万块和一套洋房,比如珍卿累死累活挣得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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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滑过去三四天,陆三哥来接珍卿下学,远远看到校门里头,珍卿跟同学搂抱着出来,嘻嘻哈哈看起来很快乐。

将近校门口的时候,一个穿长衫的男先生,拿着个竹编的笊篱,拦住珍卿不晓得问什么。

她们那帮女孩子,笑笑闹闹跟那长衫先生说话,说话又高高兴地出来了。

陆浩云自然微笑起来,小妹对那位长衫先生,明显并没有特殊的情绪。

珍卿在校门口看见徐师傅,赶紧跟同学挥手,喜盈盈地跑过来。

她和三哥并肩坐在车上,三哥问她为什么高兴。

珍卿忍不住又笑,还是跟她那首“天上最闪两颗星”的打油诗有关。

她为玩笑做的打油诗,不知怎么在学校流传开。

昨天的戏剧赏析课上,沈瑞芳先生拿此诗举例子,说掌握文学文字奥妙的人,才会做新奇又好玩的文字游戏,才能做得幽默又不庸俗。

他把珍卿大赞一番,鼓励大家多读诗文,以后也可以玩点文字游戏。

然后她就把打油诗的英文原文,与珍卿写的打油诗,联合起来声情并茂地表演一遍。

但他用朗读莎剧台词的腔调,朗读挺俚俗的打油诗,反正就是很有逗人笑的效果。

同学们从课上笑到课下,从教室一直笑到大门外。

看珍卿讲得眉飞色舞,陆三哥也跟着笑,笑一会儿问:“这位沈先生,是罗曼蒂克的一派吗?”

珍卿“嗯”了一长声,莞尔一笑:

“我觉得他很罗曼蒂克,他整天沉醉在诗文里,见到可爱的女孩子,就搜肠刮肚地给人家念诗文听。

“不过,他大约没有不规矩的事,不然学校早容不下他。而且,他订了一门亲,听说礼拜天就要完婚。”

珍卿听懂三哥问话的意思,主动讲了沈先生的作派。

陆三哥还觉得寻常,徐师傅就义愤填膺:“没事兜着女伢念诗,这叫女伢家人看到,揍一顿丢河里都有的。这种人怎么能给人做夫子,四周全是女孩子。”

珍卿暗暗松一口气,其实她最开始笑,不是因为什么“天上最闪两颗星”。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她们听说,沈瑞芳先生将与未婚妻完婚。

学生们觉得他不讨厌,有兴趣的都给他送礼物。珍卿昨天想能送什么礼物,发现有个新奇礼物可以送。

大家在课前送上礼物,多是送鲜花、糖果、手绢、桌帷之类。

沈先生看珍卿送的漏勺,费解地瞅了半天,似乎不晓得是啥东西。

女孩子们叽叽咕咕地笑,后座有人掰珍卿的肩膀:“杜珍卿,你送沈先生一个笊篱,是叫他结婚之后,不要只顾琴棋书画诗酒花,也顾顾柴米油盐酱醋茶吗?”

老对头彭娟冷哼说:“一颗心八个窟窿眼,送礼物也怪里怪气。”

喝着水的珍卿,却忍不住喷笑出来。大家都揪着她问,到底是什么名堂。直到放学她们还在追问。

珍卿没法说出深意,因为她送这个礼物,是基于后世的流行用语。

漏勺和笊篱,都是炸丸子、炸酥肉时用来空油的。

送给沈先生是她的恶趣味,她觉得沈先生太油腻,买个漏勺让他空空油(谐音“控控油”)。

可这跟本土人士解释不清,就只好拿昨天沈先生念打油诗的怪模样来打马虎眼,朋友们想起昨天的情景,都很和拍地随她一块笑。

她也没指望沈先生明白,就是自己闹着玩罢了。

三哥问她们为何发笑,她也还以“念打油诗”来解释。

讲完这个,珍卿倒跟三哥聊起别的话。

谢董事长想让四姐出洋,□□姐怕吃苦头,一直死犟着不答应。

珍卿问三哥:“留学欧美,辛苦吗?”

三哥说:“不管在哪儿,想要出类拔萃,都是苦差事;但你经济上不会太苦,这个三哥可以保证。你盼望马上去留学?”

珍卿意兴阑珊:“我听同学讲过,黑人在白人眼里,是低一等的仆人,但白人看待中国人,比看待黑人还不如。想想就没意思。”

三哥轻轻嗯了声:“说得没错,教养好的白人,毕竟是少数。那么,你更想留在国内?”

珍卿也摇头:“我设想将来的职业,不外是文学和语言,学这两样,总该出国长长见识;而且业余画画,更该亲眼见识各种西洋画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