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二小姐的喜事近

今年国家内战不休, 新年元旦很随意地过去了。

韩领袖自居正统,一边对付旧军阀,一边围剿新□□, 东南西北全部打得热火朝天,没心情与民同乐也正常。

这一天晚上, 珍卿正在复习国际史, 拿着地图看英国的各洲殖民地。可以这样说, 十九世纪是日不落帝国最辉煌的时代。到本世纪已经在没落了。

她正在画图巩固记忆, 杜太爷在门外头说:“珍卿, 我进啦。”

这是杜太爷一贯的风格,他也不爱敲门,就在外头通知你一声, 不管你方便不方便,说进来就进来了。

珍卿坐在书桌前没动,等杜太爷自己说完话走人。

杜太爷满屋子走动, 东瞧西看了一会儿, 忽然问珍卿:“你成亲想要啥家具啊?中意红木还是黄木嘞?”

珍卿喝着水小呛一下, 好多话一股脑堵到嘴边,比如“这事我八百年以后再想”“我还想出国留学”“家具还用我操心吗?”。

但这些话通通被她挤回脑子里, 她低眉顺眼地说:

“爸爸说, 希望我到国外走一走,挣个洋翰林回来, 我自己也想出去念书, 给祖父跟睢县杜家, 显显能做学问的名声。”

杜太爷背脊微伛, 背手侧身对着珍卿, 老眼瞅着虚无的焦点, 里头似乎闪烁着矛盾的思想。

好一会听不见他说话,他提起脚步又放下,放下脚步又提起,连连发出三声长叹,无奈地说:“这个由你自家。不过,你跟你三哥说好,不管啥时候成亲,要给我们杜家留个根。”

珍卿心里明了,但还是问:“祖父,你说的啥意思嘛?”

杜太爷哼哼两声:“啥意思?你三哥给我立了字据,说将来你跟他生的孩儿,要留个男孩儿姓杜,传宗接代,必须留个根儿。也是你爹不中用,续弦续个老太太,想生也生不出喽。”

杜太爷说着这话儿,莫名有点喜滋滋的,还有点幸灾乐祸,珍卿不高兴地嚷:“祖父,你别恁样说我后妈,她对我们够好的。”

杜太爷敷衍地嗯两声,又背着手打量这阁楼,回到最初的话题:

“啧啧,往前,在老家那都给预备了……啧啧,旧一潮的家具,放在洋房里不登样儿,睢县原来那一座院房,我还给你留着,你以后回乡省亲能住。

“我寻思,再给你陪些新式家具,摆在洋房里也登样儿。”

珍卿绕着头发说:“成亲,成亲的话,家具这不都有现成的嘛,哪还用再置办新的?”

杜太爷撇着大嘴说:

“你这,你这都啥烂东西嘛,都是淘换别人不要的,叫人瞅见像啥样嘛!

“你这一回聘给你后哥哥,落到他们亲戚窝里,我做爷的要给你多陪送,不叫人家说嘴。我说你听着,家具全要新式新样的,衣裳首饰、床账被物,也都要给你预备新崭崭的。

“到时候,咱们杜家庄上一家子的人,还有杜家湾你姑奶奶那,还有磨坊店你师父师娘那头,都得给你厚厚地添嫁妆,不能叫你后妈家小瞧了……

“从杜家庄给你排排场场地发嫁,车轿上的驴马拉下的粪蛋蛋,叫人捡去能肥十亩庄稼地,嫁妆摆出来到街上,从北头连到南头还没摆完,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咱们家嫁闺女,比宰相家嫁闺女排场也不小。”

珍卿默默地鼻子泛酸,听杜太爷这口气,是想在杜家庄给她办一场世纪婚礼来着。哼,这老头儿一天天闲着,想头未免太多。她若结婚,大约会尽量简单。

珍卿和三哥商量,结婚的事还早着呢,就算要结婚也不想大办,但话也不能讲得太白,只好委婉地道:

“祖父,都晓得我后妈家富得流油,多受人羡慕尊重。你不晓得,那我们国家官府的人,还有贪财的洋鬼子,找个油头就来诈我后妈的钱,前后已经诈走几十万银洋……”

杜太爷的小眯缝眼儿,霎时间瞪得像铜铃,他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这败家娘……人家要她就给啊……”

珍卿给他讲这其中的厉害,说不给的话,那当官的就找地痞流氓,绑架你的儿子孙子勒索,不然就污蔑你是奸商,要么就说你通军阀通□□,叫警察给你丢进大狱,想咋样拿捏就咋样拿捏,到时被榨去的钱更多。

杜太爷听得傻眼了,他没想到后儿媳家大业大,也受当官的祸害。他倒真被珍卿吓唬住,惊惊愣愣地要往外走,临要走出门时又问:

“你中意红木还是黄木啊?”

珍卿说随便哪种都行,杜太爷叨唠着“难办”,晃荡下楼去了。

——————————————————————————————————————

一清早在花园里,谢董事长看着二女儿发呆,烟都烧到她指缝边上,烫得她下意识甩掉,又蹲下捡起烟蒂,丢进烟灰缸里头。

谢董事长抚额长叹,有点颓唐地说:

“我也长久不了解你了。可你跟那位赵先生,未必要这么快结婚吧。之前你杜叔叔叫蜜蜂蜇,也是我疏忽大意,柳惜烈的名声传得不好听,他心神不宁,在医院又治坏病人,听说你们医学会把他除名。我正在帮他……”

吴二姐漠然也无奈:“妈妈,我跟赵先生交往四个月,因为柳君总在闹,我们一直秘密恋爱,可是我们确定要在一起,最低限度,今年我要和他结婚。事业中的男性和女性,婚礼可以省却了。”

谢董事长完全闭嘴了,因为大女儿的神态,完全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她只得委婉地说:

“你……你,舅舅舅妈他们那里……连婚礼也不办,恐怕亲戚们会怪罪的。”

吴二看着她的母亲,神情里透着一些话,谢董事长看明白了,一时间颇感狼狈,可是她动动嘴,又觉得无话可说。

她原本想,自己从前走过的弯路,但愿她的儿女不要再走,可她渐渐地意识到,人一生要走多少路,过多少桥,不是打着为她好的名目,就能随意替她张罗的。

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声叹息。

谢董事长此时此刻,才能明白父兄当年的感受,见女儿行事这样我行我素,感到作为母亲的无奈。

就在这天晚上,吴二姐亲自来送请柬,名目是当选为医学会理事,要好好地庆贺一番。实际上是为她的婚事,明天她的男朋友赵先生,要请大家吃一顿便饭,没有别的安排请大家都务秘赏光。

二姐临走时也邀请杜太爷同去,杜太爷含含糊糊地答应。晚上吃过饭回房去挑衣服鞋帽。可是珍卿临睡之时,他又敲门进来,很是踌躇地说:

“你跟你三哥的婚事,是我先去求人家,现在想起来办得冒失。女方巴着男方,我在你后妈跟前儿,像是低一头。你们这桩婚事,我看她不冷不热的,也没给我说个啥准话儿。珍卿,我觉着我不能去,我不能上赶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