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从这年除夕到正月初五, 珍卿每天早晨一起床,就在应对婚礼后留在谢公馆的客人,主人们的私人空间很小。跟三哥也没啥独处的机会, 直到正月初五以后,谢公馆的宾客才全部离开。

正月初七的早上, 三哥带回中新绸厂的厂刊, 他们选出的服装设计的获奖作品, 名列前茅的都印在上面。

正看得有趣的时候, 大房的三个小孩, 叽叽咯咯地笑着跑来,把珍卿房门砸得梆梆响。

珍卿和三哥打开房门,仲礼抱着自制矿石收音机:“三叔, 小姑,矿石收音机制好了,黄师傅和阿洋要架线, 三叔, 小姑, 你跟我们一起行不行?”

金妈过来跟三哥说:“三少爷,太太叫你去二小姐那。”

陆三哥摸摸仲礼脑袋, 说:“注意安全, 小姑陪你们玩。”

珍卿看着三哥离开。

吴二姐的婚房在同一条街上,步行不用十分钟就到。

吴二姐出来准备茶水, 从水瓶往水壶里倒好水, 见弟弟走进来, 顿时像看到一个救星, 她亲切地挽着他走路, 把头搁在弟弟胳膊上, 眼中浮动着对往事的思忆,无能为力地沉沉叹息:“我为何总要见证这种事?”

陆三哥安抚地拍一下她,问:“谈得怎么样?”

吴二姐冷哼一声:“咱们那位大嫂,是个低格的凤辣子,以为凭着胡搅蛮差,就能逼妈妈就范。”

吴二姐端起茶盘,跟弟弟一起进到起居室。

里头的人抬头看他们,又无声地把眼神收回去,吴大哥不停地抽着烟,吴大嫂正在且泣且诉:

“才给二十万,叫我们一家怎么活?我妈妈卧病,要延医请药,还要两个佣人侍候,二十万能做甚,一两年就花干净,叫我们娘儿们怎么过?”

陆浩云点燃一根香烟,坐姿纯然是旁观者的姿态。

林家大伯与大伯母,带着愁绪和疲乏坐着,眼睛里是成年人沧桑人生的积淀,林大伯的样子尤为颓唐,林大伯母一直唉声叹气,口里念叨着“造孽造孽”。

林家大伯念过十数年私塾,还考中过前清的生员。在这个急遽变革的时代,他在江州水乡的小镇上,经营着祖上留下来的薄产,还领着一份机关职员的薪水。他自认是落后无用之人,虽不再奢求恢复家门荣光,也至少还想保持清高气节。

他对弟弟留下的孀妻弱女,用旧式的规矩严格约束,他与妻子也抱着这种道德生活,并不觉得多么有愧于人。

林大伯夫妇却没想到,亡弟留下的母女三人,不但消耗着他们的精力生命,还把他们半生安分守己积下的清誉,一回回折腾得支离破碎。

林大伯夫妇的茫然绝望,是旧式清贵人家的绝望。陆浩云理会他的痛苦,并发自肺腑地抱以同情。

出于对这对老夫妇的尊重,谢董事长对林玉馨厌恶到底,还是决定给她保留体面,以保全林大伯夫妇的尊严和声誉。

林玉馨却以为她还有筹码,她试探着跟谢董事长耍横:“若只给二十万,我要带走仲礼和娇娇,谢公馆必须给他们出赡养费。”

她以为她的母亲形象还不错,却不明白仲礼不喜欢她。她其实一直也不知道,娇娇和仲礼那一天看到她了。

谢董事长笑了一下,合上手垂目说道:“你甚至可以都带走,不必特意留下元礼,我谢公馆也会出赡养费,但我谢家的一切资产,以后都没有他们的份儿。”

林玉馨难以置信:“你是不是疯了?!元礼是长房长孙!”

谢董事长微微冷笑:“若照从前的规矩,谢家的一切产业,该给我的堂兄弟们,可最后,到底叫我继承下来。我不在乎什么长房长孙,只要愿意随我姓谢,不管次房次孙,还是外嫁女生的外孙,都可以是我的继承人。”

吴二姐看弟弟一眼,他倒事不关己似的。

林玉馨倒吸一口冷气,扭曲着一张□□脸,呵呵冷笑道:“你女儿是个老姑娘,跟个老女婿未必能生得出来吧。你小儿子,你小儿子找个小丫头,鬼知道还要等多少年,我晓得你的伎俩,你不过在比谁心狠,比谁能硬到底!我不怕你!……”

吴祖兴从听见母亲的话,他的狂怒就使他血液倒流,以致好半天他身体都是麻木的。次房次孙,外嫁女生的孩子,呵呵,他仿佛身在地狱的沼泽中,想挣扎却不知向何方挣扎。

他双眼赤红地看林玉馨,咬牙切齿地说:“你再敢讲一句,我叫你净身出户,还叫你身败名裂?你信不信!”

陆三哥向姐姐眨眨眼:看吧,林玉馨虽然愚蠢之极,但他们这位好大哥,不会轻易放弃他想要的,他已想到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不容有人来破坏。

林玉馨呵呵地冷笑:“那你就等着做个绿帽王八!”

吴祖兴霍然站起身,看着林玉馨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林大伯猛然跳起来,劈头盖脸地乱打林玉馨,他那种狠酷的暴打法,已经不像是在打侄女,而像打一个吃人的魔鬼夜叉。

谢董事长没有动作,她叫陆三哥把林大伯拉开。

……

谢公馆洗尘楼三层走廊上,大小四个孩子手搭凉棚,靠着走廊栏杆望向屋顶,黄大光跟阿洋合作着,正把天线架设到房屋顶上。

娇娇握着手屏气凝神,小声跟二哥说:“二哥,弄好了先让我听听行吗?”

仲礼不高兴:“你什么忙也没帮,只会站干岸看热闹。你排在最后听……”

娇娇委屈地噘嘴,拉着珍卿的手:“小姑,你看二哥!”

珍卿对这矿石收音机,一点不感兴趣,大几百块的进口收音机她都没兴趣。她是觉得干活的人太危险,特意来盯着他们,一旦发现危险动作,她可以越过晚辈马上叫停。

元礼对这些也无大兴趣,站着旁边偶尔朝上看天,有时也会眺望远处的房屋。他大约只是,想站在人群里头,显得自己不那么凄惶无助。

今天早上,他听到奶奶跟二姑说,大房的事必须马上解决,没必要再拖泥带水的。然后,他们大人都去二姑家里了。

在房顶有惊无险地架完天线,黄大光和阿洋又去房子后面掘土,把地线接在自来水管上。等天线地线都接好,再把这些线都接在收音机上。

仲礼戴上听筒先试听,不知道他听到什么,就跳起来笑得嘎嘎叫。

娇娇跳起来想夺听筒,仲礼总算还有兄妹情,把听筒交给娇娇,娇娇戴上听得直皱眉:“不好听,像蚊子哼哼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听。”

娇娇取下来叫珍卿听,珍卿先听见滋滋的声间,又听见滴滴答答的。仲礼拿过来摆弄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有人的说话声,他高兴地蹦跶着:“里面在唱戏……”

问他唱的什么戏,他们全部听不出来,就叫路过的金妈来听听,金妈听了一会,告诉他们唱的是《雷峰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