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不期而至的客人

王嫂下去拿点心的功夫, 顺便带上来杜太爷的来信,说是刚从楚州路杜宅那送来的。

珍卿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眉毛打结地重新又看一遍。老头子片在老家还不回来, 回回都是找足了理由。

上个月她催促他快回海宁,他除了拿姑奶奶做挡箭牌, 还想了个特别馊的理由。他说叫黎大田买了两匹母马, 上年配好种今年眼见就要生, 杜太爷非说他不放心, 要看小马驹生下来才能回海宁。

珍卿当时被他逻辑震服。那老头儿会接生还是能喂奶?两匹母马要生小马驹, 他留下能起啥作用?恰好珍卿自己事情太多,也没空逮他回来。

这次除了说姑奶奶不愿动身,他要留下来继续观姑奶奶。杜太爷还说想给族里弄点营生。说想要给族里盖一座砖窑, 无产族人能到砖窑厂做工养家,砖场出息还能办起义庄,救济村子上的老弱病残, 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珍卿绞着头发想不通:老头儿啥时候觉悟这么高。往年要他白花钱就像要割他的肉, 锯他的两排肋条一样, 如今竟琢磨起什么窑厂、义庄,老天爷, 他受哪路过路神仙点化了。最近事情多, 杜太爷不回来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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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晚饭在房间里吃的,胖妈下去溜达一圈儿, 回来告诉珍卿, 俊俊哥要跟谢董事长商量, 大约要给闫崇礼教训。

她看着夏日的黄昏景象, 树荫满地正可人, 流莺鸣蝉漫飞声。服侍后头住客的佣人, 在傍晚琥珀色的夕晖下,拿着东西不紧不慢地向后走。

寻常动物和人的烦恼,不过嫌暑热的昼日太漫长,一天的活计像是总也做不完。这样寻常的烦恼日常,在珍卿的角度看来,甚至有悠闲从容的意味,而她的烦恼却不一样。

珍卿倚在窗框里懒得动弹,手掐着盆栽里的肥硕叶子。她从肺腑间沉沉呼出热气,她感到精神有些紧张,看着被她掐了一半叶的盆栽,呆呆地看了一阵,想抬手捋捋障目的发丝,却下意识扣住自己的鬓发。

她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她给家人带来太多麻烦,没完没了的麻烦啊。

近八点钟天色黑沉下来,谢董事长派人叫她下去见客。珍卿纳闷谁半夜三更来访,还特特地叫她下去待客?

到楼下谢董事长的书房,珍卿见到一位陌生的高壮长衫老者,这老者虽然体魄魁梧,但态度和煦、举动斯文,更像是一位渊博文士。

经谢董事长一番介绍,珍卿讶然看向这位陌生老者。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戈青先生。他是公民党的元老级人物,还是赫赫有名的大教育家,还有屠杀社会党人的恶名。他是这个激荡时代造成的复杂人物。

谢董事长两下里介绍完,却留珍卿和明先生单独谈话。珍卿狐疑地看着谢董事长出去,弄什么名堂这么神秘呢。她回头见明老先生正看着她,用他深邃的眼神,温和地审视一个小姑娘。

珍卿恭敬不失热络地,招呼这老先生就坐吃茶。明老先生现今虽是毁誉参半,可他数十年奔波救国,积攒的偌大名声尚未堕地。珍卿心里还有一份敬畏。

再者明老先生年纪大辈分高。珍卿自幼养成的习惯,就算心里对谁不以为然,也不会轻易摆脸色发恶语。因此,她对初次见面对的明老也执礼甚恭。

所以,明老对珍卿初次印象颇好。他先从前段时间作者风波谈起,然后乐呵呵问珍卿的学业。珍卿答得简略但是全面。先生又问她现今在画些什么,问可否一观她的丹青大作。珍卿说近来心事躁动,只寻常写生家中景物,最近尚没做什么要紧作品。

明老先生见这年轻女士,小小年纪学业精神都好,传统君子之艺和新式文明知识,不论讲到什么皆有涉猎,而且有些见地颇为新鲜别致,还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明先生对她有见面胜于闻名之感,心里暗生激赏爱护之意。

珍卿也觉明先生闻名不如见面,都道他手上沾了社会党人的鲜血,还以为他总会有些凶狂之像,没有想到,竟是位雅气晔晔的渊博长者。虽然还记得他是害过人,心中却难生太多憎恶。

两个人谈得热络一些,明老先生就问起云希宜,珍卿讲了一点渊源前事。明老先生微微讶异,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有追根究底地询问。

然后他慈祥地开解珍卿:“虽然云先生屡屡谮害,上头也不尽是暴虐偏听者。国中颇多学界耆老,晓得贤契人品贵重,屡为贤契仗义执言,韩夫人与甄国舅一家,对贤契为人和作品印象颇好,并无为难之意。唉,算起来,云先生是作茧自缚,如今正在应天坐/监/牢啊。”

说完无聊的云希宜,老先生叫珍卿两手并用写字,看过珍卿双手书法老先生大感快慰,连连对珍卿夸奖“后生可畏”。

两个人越发熟稔友善时,老先生才讲到要紧的:“贤契啊,老夫此来见过贤契,说来还是受人之托。有位出身禹州的何建昌先生,贤契认得不认得?”

珍卿仔细回想半天,疑惑地摆摆脑袋。

明老先生也奇异纳罕:“何先生系军事委员会参议,是一位精通政治学的能人,也是韩领袖倚重的智囊。上月坊间舆论对你加诸恶名,我与何先生偶然谈到贤契,何先生对贤契印象甚好,虽未提及有何渊源,老夫动身来海宁前,却再三托付老夫,给贤契转呈一信。”

其实,何建昌先生托付明先生时,也特意交代过,务必先试试这杜小姐心性如何,若是性格鲁莽、骄纵或是轻佻,稳妥起见信就不要交给她了。

珍卿一边接过何先生的信,一边搜肠刮肝地回想着,“何建昌”这名字好生疏,她何时结交过这等人物,她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明先生叫珍卿当面看信,珍卿打开信直接看,却往下看神情愈发震惊,里面还附着两张照片,珍卿看过照片神情变幻不定。她跟明先生失陪一下,找到谢董事长给她看信和照片。

谢董事长颤着手震惊地说:“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什么深仇大恨,就跟我们家过不去!”

那位从未见过的何建昌先生,在信中给珍卿提示了一些事。

他在上阳第五军柏烈武部视察时,有人悄悄来告柏将军的状,提到柏将军二太太范氏,跟服侍她的侍从副官一气,勾结跟珍卿过不去的云希宜,做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那姨太太除了危害杜珍卿小姐,还处心积虑地危害谢公馆。

谢董事长拿着两张照片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何建昌先生还在信中写到,照片中的男子,是柏二太太的侍从副官廖永吉。一般来说,无军职的女眷不该有副官,但柏烈武是地方军政长官,又对柏二太太异常宠爱,就破例拨了副官和士兵服侍她。所以,这女人手中可用之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