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陆家做客那点事

三哥数日间不去陆家老宅, 他就带着珍卿到处游逛。江平水乡真是适宜生活。城中的河日日水平如镜,晴日站在白玉桥上观鱼,鱼儿快乐地在水下游走, 鱼影看着非常清晰,但即便有鱼儿游走, 水面也只有粼粼的细纹。那感觉真是美妙。

江平这里的建筑楼房, 里面大多数粉刷成白色, 内里有厅堂楼宇、花园书房, 大些的宅子还有花园池塘。夏时后园里花明柳媚, 萍盛莲开,身处其中真不想门,就像身在一方小小的自由王国。

珍卿有天效仿古人的风雅, 躺到池塘柳荫下的小篷船里,感受一下水乡舟船采莲的气氛。三哥也舍命陪君子,跟她一块热夯夯地躺在小船内。

明明天气热得燥人, 失心疯的知了也聒噪得很, 还有不识趣的青蛙也浪/叫, 可他们躺在窄窄的船舱内,觉得心里是这么安静, 甚至有一种遗世独卧之感。

不知躺过了多久, 珍卿感觉像庄周似的做了一梦,她举起与三哥十指交握的手, 轻轻地和三哥说:“若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不是作为过客的经历, 人生已经圆满了。”

三哥模糊地“嗯”一声, 忽然说道:“安守田园, 老于牖下, 确实是理想的归宿。”

然而他们都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从莲塘小船上起来后,三哥跟珍卿说,明天还是要到陆家老宅去一趟。他不打算跟陆家人多纠缠,但好歹要顾一顾陆阿婆。陆阿婆病体初愈能起身,提议三哥带珍卿去会会亲戚——这不算是重办订婚礼,三哥最终没有忍心拒绝。

这些天,三哥给珍卿讲了陆家人的做派,她对陆家可能做的事有心理准备,只要他们不是说使用暴力,她觉得没啥不能应付的。

第二天一到陆家,发现陆家前厅坐满了女眷,陆阿婆被众星捧月地簇拥中间,精神比之前大见好转。她一瞅见珍卿和三哥进来,满面慈祥的笑意要溢出来,跟三哥寒暄几,攥着她的手说她长得真好,又细细问她在江平起居饮食如何,有没有不自在的地方。珍卿不说一句不好的,直夸江平景好屋好食物好。

然后就有人叫三哥过去,说男客那边等着他的大驾。三哥睇一眼珍卿,跟她摆摆手就离开了前厅。然后珍卿就被一群女人,团团围在厅堂中间讲话,拉手摸头摸衣裳捏屁股,东问西问打听她和谢公馆的隐私。珍卿觉得像掉进老鸹窝了,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

珍卿不会傻到一开始就闹翻,她装出一幅天真懵懂样儿,嗯嗯啊啊把不想答的问题混过去,显出害羞好欺负的样子。陆阿婆笑呵呵地叫她们收起泼皮样儿,不要吓到小九家的乖囡囡。然后大家纷纷重新落座。

落座的最初话题还算正常,她们不过夸夸珍卿和三哥,再夸夸她们江平是好地方,劝珍卿和三哥多留待一阵。稍后话题就慢慢不太对劲,陆家那长住娘家的姑太太,忽然哭哭啼啼、说起一事:

“……姆妈真是不操心,早晓得你管不住小九爷,当初就不该拉配我们茵茵跟小九。从前听了姆妈的话,茵茵年轻吃了心,一心想嫁给九哥哥,给她说盐商公子她不嫁,说县尊公子她不嫁,人家抱着金疙瘩银疙瘩,跪到她面前求都不嫁,心心念念是九哥哥,偏偏姆妈又做不得主,生生把你灰灰孙女(外孙女)毁掉啦。……姆妈跟小九,说到天要给茵茵一个交代——”

珍卿在心里纳罕,当着她这正牌未婚妻的面,强要人给她女儿一个交代,这是想要逼宫还是咋地。珍卿对这姑太太的脸皮,有了新一重的认识,她冷眼看陆阿婆还稳得住,而大太太和二太太,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倒要看这姑太太能弄出什么名堂。

珍卿还是一脸天真地听着,还笑眯眯地跟人点头,好像这姑太太的话跟她没关系。她暗暗瞅了一圈女客,倒没看到姑太太的女儿“茵茵”,却看到三哥的前未婚妻周惠珍。这周小姐忧心忡忡的,扶着肚子绞着手上的帕子,看到珍卿还特意对视一下。

珍卿觉得周女士反应挺奇怪,好像是替她着急似的,但她未免急得过头了,反倒显得不太真实。

陆阿婆端了一会儿,转头跟她女儿感慨道:“是我的错,不该想着亲上加亲。这个世道早变化了,什么人喜欢什么人,是有定数的。新式人哪会喜欢旧式人?既从根头上错了,我也认下这个错,灰灰孙女不管嫁谁,我像亲孙女一样陪她。今日小九和珍珍在这里,从前的事不必提。”

姑太太看着她娘愕然失语,众宾客上来恭喜她女儿嫁妆更厚。姑太太在她老娘的瞪视下,不甘心地重新回到坐椅上。

大太太见状却突然笑语:“咱们家的九少爷,自小是脾气厉害的,却又找了个软绵绵的小媳妇,也没个厉害人劝管他,不晓得将来为这脾气,还要演出甚么新故事来!”

然后陆家的大太太和二太太,以评述小孩子胡闹的语气,说起三哥和珍卿才来那天夜里,三哥为他爹给他送大烟,也想不起好婆病在床上,气咻咻地离家出走了。现在还不晓得住在哪儿。陆家这两位太太一唱一和,说现在哪家男人不抽大烟,这等添福添寿的好东西,穷家小户难得当裤子,也要从牙缝里抠钱买来吃,连九少爷他亲爹也抽呢,就值得跟长辈这么使性子。

众女客听言一片哗然,大多都是惊诧指责的意思。

珍卿却陡然鼓起小脸,柳眉倒竖地站起身:

“哼,在我们海宁城里头,只有困吃祖产的废物,没有生计的乞丐,才天天抱着烟枪吞云吐雾,吞吞吐吐就瘦成排骨,再瘦下去就一命呜呼,哪有文明有成就的人物,肯在这种害人的东西里虚度光阴,糟蹋身体?

“我三哥是商界名流,青年楷模,哪会沾这荼毒人的坏东西?有人别有用心地摆上来,再别有用心地传出去,人家就说三哥这等商界名流、青年楷模怎么也沾毒?前日送来的可不是添福添寿的东西,是别有用心的恶人,存心想叫我三哥身败名裂,我三哥不赶紧离开,难道还等着恶人迫害他吗?!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她扭头看向陆阿婆,握着拳小脸犹自愤愤,竟然气得眼泪都出来:

“好婆,你老人家给评评理,三哥学过东洋学西洋,日当夜来夜当日地搏命做事,好容易到今日出人头地,却有人想成心毁了他,他还不能躲不能避吗?他站在原地叫人害死才好?这世上的恶人也太毒辣,怎么不叫天雷都劈了去?!……”

大太太、二太太听得目瞪口呆,没料到这软囔囔的小囡,竟然口舌这么毒辣,有心想大声地辩驳几句。珍卿说着陡然呜呜大哭,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语重心长向堂中众人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