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杜太爷终于回来

第二天珍卿照例上学去, 陆三哥亲自把杜太爷给接回了楚州路。

杜太爷从睢县带来不少东西,多是长辈给珍卿和三哥吃穿用的东西。

杜太爷指着一地的睢县特产,说都是玉琮她二叔给置办的。然后再打开三四个包袱, 说是姑奶奶和珍卿师娘置办的四季衣裳,样式虽然不比城市里时新, 胜在用料人工都是极用心的。他们正巧托杜太爷带过来。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用品。看着这些塞得满满当当的柳箱包袱, 三哥跟杜太爷感叹, 小妹受宠连带他也沾了不少光。

杜太爷今年夏天完成迁坟大事, 兼且给族里盖好了砖窑, 他这数个月里受了无数的恭维和吹捧,这回衣锦还乡并且志得意满,回到海宁还觉得高兴满足得很。

杜太爷上午不及把东西都整理好, 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又忙慌慌出门,念叨着说“去晚了怕不及了”。陆三哥不知他有什么急务要办,只叮嘱随从的黄大光警醒着些。

这天中午十一点钟后, 杜太爷坐在黄包车上哼小调儿, 春风得意地回到楚州路的别墅区。这里街坊邻里不少人认得他, 好一阵子不见杜太爷人影,乍见到多热情客气地跟他打呼, 说老太爷回乡省亲回来了?路上还顺不顺利啊?志得意满的杜太爷乐呵呵地回应。

还有眼尖的见他手里有东西, 笑盈盈地问杜太爷:“太爷到江边买鱼了?”杜太爷说起有出息的孙女,他从来是沾沾自喜的, 对外人却又故作矜持地说:

“我们妮儿太会刻苦, 见天写字念书还不够, 还要天天画画儿, 说又弄了个啥留声片子, 给下面的学生娃儿上课用。哎, 我每回苦心婆心地劝她,念书啥时候也念不够,挣钱啥时候也挣不多,她就是要强,累得下巴颏儿都尖了,我这当爷的还不得要操心她身体?……

“我们妮儿爱吃鲜肉鲜鱼,那腌腊的风干的都不吃。说起来我这当爷的,操得是当爹当妈的心,多少年都是我管着她。这妮儿叫我养得嘴可叼嘞,我才下火车,茶水没沾牙,就跑去江边买鲜鱼,唉,紧赶慢赶还是赶晚了,瞅这三条要死不活的嘞,我回去赶紧放水里头养着,到后晌再杀了吃新鲜的。”

说着,杜太爷叫黄大光快点走,别把这蔫儿鱼真个晒死了。跟杜太爷搭话儿的一个人,笑笑地看着杜太爷走远,旁边有个人撇着嘴上来:“这老开豁胖的嘞,他那孙女倒不怎么见,他倒是整天价地卖弄,早晚招小人来嘞!”

目送杜太爷走远的那人,却满眼歆羡地叹着气:“她孙女要嫁陆三少嘞,那杜小姐自己也不要太出息嘞,我家里要得着这样的女儿,我也要烧起来到处讲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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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亲人相处交往是“远香近臭”,珍卿往常不觉得杜太爷最可爱,可这天下学后乍然看到归来的祖父,也是喜出望外到又蹦又跳。杜太爷看到珍卿自然也大高兴,不过他这种乡下土财主,并不晓得怎么以语言表达对孙女的爱,真要叫他强制对谁表白一番,他怕要手足无措得面红耳赤。杜太爷主要讲亲友们给珍卿捎的东西,食物类有睢县的红苕干、红豆米、玉米面、芝麻油、青大枣,这些带来的除外,杜太爷又把珍卿带到后厨,指着木盆里黑黄不一的三条鱼,讲他下了轮渡后看见江边有卖鲜鱼的,顾不得先跑回家转头给她买的鲜鱼。

珍卿就是在江平和古水镇,近距离看到了一些活鱼,平常可没有机会接触到。她看杜太爷得意又慈蔼的笑面,估摸他心情非常之不错,珍卿就找了只筷子蹲下来,划着盆里的水逗弄那鱼玩。

陆三哥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这幅祖孙天伦的温馨画面,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漫上一阵细微持续的翳痛,又像忽然得了疟疾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受不住身体和心上的不适,自己从这里脱身走出去,站到大门口看着暮色之中的世界。他顾自点燃了一枝烟,深深地吸一口进入肺里。

陆三哥这里千重思量万般纠葛,久别重逢的珍卿和杜太爷祖孙,却难得相处得其乐融融的。看完鱼珍卿说自己有点肚饿,杜太爷出来翻捣一阵,找出了从睢县背来的红苕干和大枣。

珍卿小时候看罗大妈晒红苕干,那制作流程着实粗糙得很,煮之前不刮好皮洗干净,煮完后切着晒的时候,又不把竹席、晒篮、地面打扫干净,埋汰得珍卿总是是不爱吃。

杜太爷知道珍卿喜爱洁净,特意给她详细解释,那红苕干是黎大田的后老婆晒的,从红苕刨起来刮皮洗干净,到煮熟切片在房顶上晒,杜太爷说他一直严密盯着,从前到后都是干干净净的。那些大枣是在杨家湾收的,都是选的个大肚饱没破皮的,就算现在天热也能放一阵子呢。

珍卿也笑盈盈地看着这些土产,有点农民辛苦一年大获丰收的感觉。

杜太爷也真是个实心眼,那红苕干他带了一大布袋,青枣儿带了小半布袋,还有其他丁零当啷那么多吃食,大家一起吃也够吃好一阵子。珍卿问杜太爷怎么带过来的。

杜太爷想起是跟唐掌柜一同来。可他昨天病着孙女婿叫他先治病,不然病得太厉害珍卿看着太操心不说,恐怕还要追究他回乡后迟迟不归的问题,杜太爷就接受孙女婿的建议,瞒着珍卿回来的消息先管治病。这一会,陆三哥看杜太爷支支吾吾的,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替杜太爷说,是他叫禹州的外庄经理帮忙送的。珍卿觉得杜太爷反应有点怪,以为他干了啥亏心事,倒没有多想。

晚饭之后,珍卿把杜太爷带的东西分一分,给谢公馆、二姐家、谢家舅舅们都送了不少,还有一些分送同学、朋友们。各家分一些就不剩下多少了。杜太爷嘀咕珍卿手太撒,倒也没有一点生气,由着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个时候,三哥等在珍卿的房间里,看她书桌上有应天来的信件,寄信人是妇幼会的副主席,亦即是财政部长甄嘉廉的太太。他知道小妹因为《黟山轿妇》的画,引起应天一班人为黟山筹办工艺品厂。他知道小妹也在其中出了力,甄嘉廉太太的来信多半与此有关。

将将从一桩政治旋涡中脱开身,陆浩云每每想及还心有余悸。甄嘉廉太太特意给小妹寄信,陆浩云无端生出一种惊心。不过以他与甄嘉廉部长的交往,知道他并非无端侵害别人的人,而甄太太也不像领袖夫人,是个千手观音式的女强人。想了一阵,陆浩云心绪渐渐安定下来。他虽然极想知道甄太太找珍卿做什么,但他历来所受的熏陶教养,让他做不出私拆别人信件的不体面举动。

陆三哥把甄太太的信丢回桌上,发现小妹那位青梅竹马的玩伴玉琮竟然来信了。暑假的时候,听小妹不止一次地抱怨玉琮,说玉琮不知在什么机密处所履职,数个月间竟然没给她发过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