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真正凶险的人间

难得七情上面的三哥走后, 珍卿重新沉浸于学习中。大约三点半钟的时候,她接到杜教授从医院打的电话,他竟然说红姑快不行了。

他说今天上午送红姑上船, 状态不好的红姑失脚跌入江中,从水里救上来像死了一半, 送医院经过一番严密检查, 发现溺水的症状只是表象, 红姑竟然有严重的心脏病。她从上午昏厥到这个时候, 据说生命体症越来越弱, 叫杜教授做好心理准备。

杜教授本不想惊动珍卿和杜太爷,但红姑的情况并不大好,珍卿和杜太爷赶过去, 说不好就是最后一面了。

珍卿一面觉得世事无常,一面感叹红姑如此命苦。红姑在江平看过中医、西医,都说她身体衰败得厉害, 若不好生将养说不定寿年有碍, 没想到医生的判言应验得这么快。

杜太爷一大早就出门乱逛, 天晓得他这一会在哪里!现在也顾不得再多想,她赶紧把家里人撒出去, 必须尽速把杜太爷找回来。

最近, 三哥一直不叫珍卿出门,此刻必须上医院看望红姑, 她觉得还是得审慎一些。三哥请来在外围保护的警察, 珍卿特意跟他们的头头讲一声, 又特意打电话到谢公馆报备行踪。但谢董事长和三哥都未回来, 便叫接电话的金妈事后转达。

珍卿带着她的六位保镖, 开了两辆车向红姑的医院赶。

汽车一路通畅地到医院, 杜教授颓唐地坐在病室里,对着脸色蜡白的红姑的手,思忆追悔的泪水不断地落,他抱住匆匆赶来的珍卿,哽咽地说:“你姑姑太命苦,太命苦了。”

珍卿还是先跟医生了解情况,医生说红姑不像有严重心脏病,推测她极可能是误服洋地黄中毒,但没找到她用的药不敢完全断定。但可以断定的一点是,红姑的心脏病是由药物引起的。她的症状本来不算极严重,可溺水对她有不小的影响。

但医生会诊后的结果稍乐观些,他们说红姑的心脏病症状,没有看起来那么凶险。

珍卿提着的心回落一些,杜教授在电话里说得严重,珍卿还以为红姑马上要入土了呢。

杜教授攥着珍卿不撒手,他太需要有人给他力量。陪杜教授无所事事地坐一会。杜太爷气极败坏地打电话,说珍卿又不是医生待医院啥用,很火大地催珍卿赶紧回家。

这时候二姐夫也来了,杜教授视他为主心骨,二姐夫也催促珍卿回家待着去。

街上又有浩荡的抵货运动,好多大路都走不过去,兼做司机的保镖绕了三回小道。对抵货运动习以为常的珍卿,看着越走越偏僻的路径,忽然感到一阵阵不安,她紧张地问唐小娥:“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唐小娥神情越来越严峻,她不作声地掏出□□举着,车里其他保镖警惕地看四周,他们走的偏僻巷子人迹罕至,这更增加了危险的氛围感。

可是一直走到杜宅所在的楚州路,除了他们见怪不怪的抵货队伍,一路上没遇到任何异常情况。

唐小娥他们都放松了警惕,可珍卿总有点疑神疑鬼的,她急急思索着可能性。

车子走到巷子底头时,前面有一辆汽车挡住前路,有个镖下去跟他们交涉。

陡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意图不明的阿青想趁她出门袭击她,必会等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们此刻穿梭的巷子,在大路被游行队伍堵塞的情况下,自然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了!

珍卿赶紧拉着唐小娥说:“堵路的车不大对劲!”陡然听见炸雷似的几声枪响,下车交涉的保镖和副驾驶上的保镖,一瞬间都中枪仆倒在血泊中。

后座上的唐小娥和保镖们,同时把珍卿往车座底下按,叮嘱她万万不要直起身子。

浓密的血腥味在车中弥漫开,将珍卿的嗅觉神经抻到极点。恐惧让珍卿一度麻木,她完全忘记如何思考。枪声莫名停歇了一阵,这带着死亡气息的寂静,反叫珍卿心提到嗓子眼儿,她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她的面皮和嘴唇都在哆嗦,这是真正被死神盯住的感觉——跟她在应天被明衡哥劫持,是完全不一般的感觉。

也许是有过不一般的经历,珍卿惊惧麻木了一阵,便渐渐找回了思考的能力。她明确地知道,她不能将希望全数寄于他人,前面伏击她的人里面,至少有极厉害的狙击手,谁晓得他们还有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物。

珍卿姿势别扭地缩在车板上,却紧张地在包袋里摸索东西。她向来对这个世界抱以警惕,又不止一次遭遇过危机。平常出现一两分的危机,她时常怀抱七八分的戒心。所以她常常在身上包里携带防身之物。

唐小娥拿手死死按住她的背,不叫她有起身抬头的机会。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近处重新响起。珍卿感觉唐小婚急猛地扭身,向后面或侧面急急开了四五枪。珍卿所有感官都被这枪声湮灭。

又是一阵死寂的停战,浓密的血腥味叫珍卿直欲作呕,她急促地喘息着,艰难地抬头一看,却听见唐小娥咬牙说话:“小姐别担心,我们接了陆先生的镖,粉身碎骨也会保护小姐。”

珍卿因惊吓和紧张,初冬时节浑身都被汗水浸湿,脸上也簌簌地滴着透亮的汗。珍卿艰难抬头看唐小娥,惊见她左边胳膊被殷红的血水浸湿,她惊呼一声:“你也中枪了?”

唐小娥立刻死命按住她——用受伤的左胳膊用力按,她惨白的脸上也全是汗渍,神情却是冷静刚毅的,她又镇静而小声说:“小姐,你不能有闪失。只要我护好了你,就算我们几个见了阎王,我的弟妹、老娘,也有钱过一辈子了。”

珍卿被唐小娥使劲往下按,咬着拳头死死忍耐着顺从她。她袖中有从包里移出的防身物,一边思索着可能的生机,一边感受被死神攫住命运的恐慌。

珍卿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这里离江越巡捕房非常得近,今天抵货游行声势很大,租界巡捕房为了维持秩序,一定在所有街区布置警力,这里传出如此密集的枪声,只要撑过这一会儿,警察一定会赶过来的,他们一定会赶过来。

珍卿最初想叫唐小娥也躲着,可她晓得这是最馊的主意,如果这里没有防御的火力,歹人很快就会围住他们的车,那他们想怎么开枪就怎么开枪了。

珍卿转着这个念头时,陡然听到耳边一声枪响,震得她耳朵仿似雷鸣,她再次抬头看向唐小娥,她太阳穴上有个狰狞的血洞。珍卿的第一个意识,是想把唐小娥的枪捡起来。

可就在她动念头的瞬间,两边的车门全都被打开,中枪身死的唐小娥,被拖死狗似的拖掷到地上,珍卿也被人扯着辫子衣领,很粗蛮地揪扯下了车子。

珍卿看到仆倒在地的唐小娥,中枪处接近地面的位置,倾出一小片殷红的血泊,把水门汀的地面染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