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杜太爷的组织力

珍卿思忖分析小半夜, 提前成婚对她意味着什么:真正落实跟三哥的夫妻名份,并将这落实的名份广而告之,以震慑那些居心不良的男男女女?跟三哥理直气壮地双宿双栖?可以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珍卿心里明白, 早结婚晚结婚对她都无妨。对其他人是有妨碍的。

譬如三哥比她年长九岁,她一旦远赴重洋去求学, 至少要耗费四年的宝贵光阴。她归来时, 三哥已经三十一二。而出去四年还是保守估计, 慕江南先生之意, 是希望珍卿去法国进修绘画。若欲成为有建树的大画家, 决不能缩在一地闭门造车,要研究国际画坛各种流派和名家。慕先生建议珍卿在欧洲至少待两三年。如此计算下来,叫三哥干等她六七年, 三哥到时候已三十四五——活到当下人们的平均寿命。

一个身心健康的成年男子,正值盛年的六七年,叫他用尽一切办法修身养性——不是说, 三哥必然等不了忍不住, 但这是公平待人的态度吗?珍卿心知肚明, 三哥为免去这方面的困扰,做了许多事消耗精力。她知道三哥经常会熬夜, 在冬天还会游冷水泳。

除了替三哥设身处地地想, 珍卿最在意的还是杜太爷。三哥的一场绯闻就吓倒他,让他起心叫他们提前完婚, 杜太爷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其实, 从她身世在爷孙俩这曝光, 珍卿从来不敢细想, 杜太爷经历了怎么样的心灵风暴, 熬过了多少无以言说的痛苦, 才能表现得若无其事,一如既往?她之所以不敢细想,因她一触及心里是疼的。

杜太爷急着让他们结婚,他究竟担心恐惧什么?珍卿在心里推测着:也许她的身世问题,还有她的惊险经历,让杜太爷感到世事无常,对未来失去了确定感,想急于获得一份确定感?

珍卿扪心自问,为了报答杜太爷的养恩,为了抚平杜太爷的心伤,她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她愿意做到什么地步。珍卿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拿起床头的雕花小镜子,看着镜中泪眼迷离的小姑娘,抹一抹衔在眼角的泪,对杜太爷的提议有了决定。

上辈子,珍卿看了少许言情小说,很奇怪不少小说的风格:男主和女主周围的人,似乎该无条件待女主好,不需要女主的一切合理回报,女主也无需为任何人事做妥协,一旦有人客观上需要她妥协,这个人就是恶就是渣,就该人人喊打。珍卿上辈子很小就知道,没有人无缘无故待你好,你一定该有相应地付出。更何况,对于她身边的这些人,她是心甘情愿地付出和回报。

实际上,每个人都被感情和关系包围,就是做了皇帝总统的女儿,也常要面临选择和妥协。一个完全自我中心的人,只从自身出发想问题的人,现实中会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而且,这是风云变幻的乱世,三哥是个到处走动的商人,杜太爷是过花甲奔古稀的老人,万一有谁遭遇不可挽回的厄运,她到时候,是该埋怨世道还是憎恨命运?

翌日早晨的餐桌上,珍卿难得端详杜太爷。自从晓得并非亲生后,珍卿满腹的惊痛愧疚,下意识不敢多看杜太爷。可今天偶然细看祖父,发现他数日间又添老态:他手脸上的褐斑似乎又多了;他那松垮的脸皮上,嵌着太多细密的沟壑——珍卿怎么也记不清,是他原来就有这么多,还是近来新添的;他从前微微花白的头发,现在进展得接近全白了……

珍卿陡然一阵鼻酸眼涨,赶紧把头扎下去,努力喝粥掩饰异状:该拿什么挽救你的衰老,我的祖父!

杜太爷并不觉到自己衰老,除了前一阵受刺激惊吓太多,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没有很多细腻深沉的慨叹,他的目光着落在具体的事务上。

这时,他颤颤地拿起瓢羹,给珍卿又盛一碗乳鸽汤,推到珍卿面前叫她一口闷。珍卿说她喝过一碗了,再说鸽子汤腥呐,喝多了堆在胃里想吐。杜太爷有点发恼了,努着眉头叫珍卿快喝,看她听话地喝起来,松了眉头嘀嘀咕咕的:“你瞅你瘦的,嘴壮才好养活!啥时候壮得像猪崽,你再说腥不腥的话!”

陆浩云看珍卿喝药似的,勉强把乳鸽汤灌进去,递了手绢给她擦擦嘴,看得既怜爱又心酸。

他知道小妹会答应杜太爷,就算不为她这个未婚夫,也会为一根筋的杜太爷,她是个珍视感情的傻囡囡。陆浩云自己的原则是,如果小妹自己不愿意,他一定不会勉于她,他会小心翼翼地等她回来,他知道等待是值得的。可是如果她自己情愿,他私心里求之不得,他会最大限度地保护她。

果然不出所料,一家三口人吃过早饭,杜太爷送珍卿到门外。珍卿亲口告诉他,她愿意尽快同三哥成亲,只是希望婚礼尽量简单,既不必太铺张靡费,也不必昭告天下。

杜太爷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个妮儿这次恁好讲话。如此便各人退让一步,杜太爷也答应珍卿的要求。

到海宁城这一年多来,杜太爷经过了大起大落,岁末时节忽生世事无常之感。报纸上曝光孙女婿的绯闻,更有些小报热衷于危言耸听,让杜太爷既忿怒又惶恐。虽说若要论靠山,珍卿那亲爹也能耐得很,可这事杜太爷不想细琢磨。

杜太爷心里是门儿清的:陈世美为啥要杀秦香莲娘儿几个,薛平贵为啥叫王宝钏苦等十八年,杜十娘为啥要怒沉百宝箱,咳咳,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外头野女人勾搭的。外头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勾引人可比珍卿有手段……杜太爷的逻辑略嫌混沌,但他还是那句老话,按在碗底才是菜!

对于珍卿的婚礼,杜太爷原有不少精彩设想,总的原则是:排场得像禹州大户某家嫁女孩儿,吹拉弹唱的队伍得把动静弄得到处都知道,拉嫁妆的车马得从娘家摆到婆家,叫下到长工佃户上到省长市长,都晓得他杜家门里嫁孙女……

但碍于珍卿的再三要求,婚礼要稍微俭省低调些。然而无论如何,他一个独孙女盘到这么大,把她看得比金疙瘩都尊贵,婚礼还是不能太寒酸了。

马上就是正月过年,珍卿那二姐若在正月生孩子,满月和百日分别在阴历二月和四月,讲究一点喜事还是当避开,杜太爷在阴历三月定了个吉日。珍卿在学堂事情多得很,叫她回禹州待嫁不切实际,但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

按照杜太爷的详细计划,他本就俭省低调得有限,结果准孙女婿真好大手笔,上来先给二十万的聘礼,又在南郊、西郊划了两幢别墅,以聘礼的名目全送给珍卿。这笔巨款就放在杜太爷手里用,他钱一足底气就更足,渐渐忽略珍卿的低调俭省要求,想他嫁孙女的排场,怎么也不能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