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新年之家庭欢乐

珍卿跟朋友们聚会后, 没几日就是旧年的除夕,谢公馆的除夕团圆宴很格调很热闹——用杜太爷的话说,就是排排场场的特别好。团圆宴食物丰盛不必说, 连打发时间的节目也很别具一格。谢董事长请专人给大家放电影,在儿媳家过年的杜太爷, 原本感到不自在, 儿媳专门给他准备戏曲留声片, 杜太爷独自听了一会, 也跑去跟大家一块看电影。

吴二姐跟赵姐夫一块待着, 珍卿和三哥趁着寒风散步。心意相通的爱人,随意聊些家常也觉得好。三哥讲起他在外留学时,吃过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 不爱吃也得吃下去。

一楼放映电影的房间,不时传出孩子们的欢叫。

大房的孩子父母离婚期年,三个孩子竟然都很默契, 谁也没在除夕夜提起父母。不过珍卿听二姐说, 港岛吴祖兴那两口子, 竟破天荒送了年礼过来,来信也是问候恭敬之意, 还说想接大家去港岛去玩玩。但谢董事长并无什么回应。

吴祖兴在应天遭了场牢狱之灾, 其妻一家不遗余力营救,据说回到港岛一直卧病, 万幸其新妻黄翠之一家, 似乎是很负责任的一些人, 他的日子该不会太难过。

除夕一过就是正月, 正月的节目也没啥新鲜, 不外是大家一块走亲访友, 聚在一块吃喝玩乐。当然,这是对他们少年人来讲,谢董事长、二姐夫和三哥其实很忙。

正月初五的早晨,珍卿尚还在被窝里闷睡。忽被一阵大动静扰醒了,感觉床上蹿上来个啥东西,把她的床晃得吱吱扭扭,珍卿艰难地睁开眼,感到眼皮沉重得很,她看着落在她床上的活猴子——元礼和娇娇,生气地趴着睡,捶着床大恼:“扰人清梦,罪不可赦。你们外头玩去,再闹我生气了!”

连老实的娇娇也跳上床,叽叽喳喳讲起她觉得要紧的事:“小姑,你给二哥写的诗,爷爷拿去给谱了曲,三叔弹琴二姑唱歌,二哥脸臊得像红鸡蛋,咯咯,太好玩了。小姑,你快起来,你去看看,他们唱得太好玩。那个开电影公司的康叔叔,说要买你的歌发唱片……”

元礼也侧坐在床边上,对娇娇哼一声解释:“他买这首歌只是由头,他要捧叫霓月裳的女明星,哼,看重小姑文笔好又有名气,想叫她给霓月裳写词。小姑,咱们家又不缺钱,你不会认真跟他们打交道吧?”

珍卿哼哼唧唧地翻个身,一股脑把被子蒙在头上,元礼不客气地扯开被子,拽着她胳膊拉她起来,娇娇屁颠屁颠地给她拿衣裳摆鞋。

珍卿看看时间是不早了,过年起太晚来客知道不好,只好不甘不愿地起了床。

珍卿给仲礼这家伙写的诗,缘故说来就话长了。

上学期仲礼不但打架厌学,还闹出来好多滑稽故事。珍卿便随手写下一首长诗,劝诫仲礼珍惜光阴好好学习,为了让仲礼看得懂诗句,珍卿用的几乎都是白话:

小小少年怨天长,朝来暮去上学堂。

日历拨得欻欻响,红字尚远真沮丧。

少年头脑如宝锷,求知长识似裂帛。

春来秋去锷锈钝,老病伤心枉悬梁。

电影小说真奇妙,江湖儿女格调高。

郊野山村访高人,高人未见迷山坳。

侠客犹须磨宝剑,健儿必得乘快马。

磨炼不至一万期,作材不如秋田草。

尔有奇思爱实验,立志愿为科学家。

心既善爱宜立志,不可蹉跎此生涯。

愿你不作桃李花,灼灼一春悴荣华。

当郊青松向天发,严霜暴雪压不趴。

娇娇每念到“日历拨得欻欻响,红字太远真沮丧”,都会好玩得拍着咯咯笑。这个场景她是亲眼所见,简直太生动形象了。她二哥仲礼那一阵厌学,每天起床都要唉声叹气,翻着日历哀怨还没到红色的星期天。

还有,仲礼看了些武侠小说和电影,跟两个同好的同学打得火热,还各自给自己取了别号,叫什么凌云子、飞鹤子、冲霄子。他们在家掇着几只木剑乱比划不说,就在临放年假的那一阵,他们还跑到北郊寻访武道高人,迷路后差点没冻死在山坳子里。

真是人不轻狂枉少年,仲礼闹腾起来,比他哥哥元礼花样多得多。

珍卿跟元礼、娇娇到一楼,走到了冬天起居的内客厅,听见二姐唱的歌词不由发笑。杜教授找人作的曲子,跟珍卿的诗句不能完全对应,二姐唱时每句都要添个字,或者变更一两个字,比如“小小少年(总)怨天长,朝来暮去(要)上学堂。日历拨得欻欻(歘)响,红字太远怎不沮丧……”

这白话打油诗风格的诗句,若要一本正经地唱,或者缓慢抒情地唱,会显得尴尬而怪异。杜教授找人作的曲子,钢琴伴奏的音符简单循环,与明白又鲜明的词曲结合,呈现出一种轻快活泼的风格。

他们一起进了内厅客。娇娇刚才说仲礼臊得脸红,这一会儿,仲礼噘着屁股趴在琴台上,认真看那里的歌词乐谱,一只脚快乐地打着节拍,还一边晃着脑袋哼唱歌词。三哥正尽责地做着他的琴师,吴二姐捧着肚子靠在另一边,她的歌喉是教会学校教的,高低起伏很见训练痕迹——很是俏破动听,赵姐夫看她那颤颤的肚子,拎了一只凳子放下,示意二姐坐下唱。

钢琴东边的沙发里头,坐着慈祥微笑的谢董事长,还有拍着手轻声跟唱的杜教授。

二姐玩得兴起没留意到丈夫,没看到他贴心搬来的凳子,又一遍唱完才被丈夫按坐下,又细心往她腰后塞个靠垫。仲礼还没有完全记住词,兴势势地嚷着要再唱一遍。

珍卿看见元礼、娇娇说的康先生,但他只微笑着向珍卿示意,没有特意凑上来谈话。珍卿心想,康先生找她写词的事,也许杜教授或三哥不同意。

杜教授叫珍卿过来坐,他起身来摸仲礼的脑袋,一派恂恂儒雅的教授派头:“这首歌就是仲礼的座右铭,不,应该像唐僧的紧箍咒,叫仲礼每一回想调皮捣蛋,耳边就自觉响起这个旋律,像孙猴子一样被念得头疼……”

除了娇娇一点不含蓄的笑,他人都是意味深长含蓄地笑。这时仲礼耷拉着脑袋,沉默片刻,又红着脸拍琴台,冲他三叔高喊:“三叔快弹,二姑你再唱,我一定要学会!”

这首歌的词句虽嫌太直白,却与诙谐欢快的曲调很配合。所以除了孩子们唱得欢快,杜教授和谢董事长做长辈的,后面也跟着伴奏拍手唱和起来,连有点尬的珍卿也唱会了。

开电影公司的康先生感动莫名,他无不自惭地想,他处处走在摩登时代的前沿,拍电影出唱片、弃旧妻娶新妻、生活方式也西化,处处标新立异,自诩为“新公民”,但谢公馆和谐温馨的家庭氛围,却是他这标新立异者望尘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