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各人的待客之道

为珍卿只给娘家人延医请药, 有个吴家妇女跑到谢公馆抱不平,说一样自家亲戚一样奉送厚礼,新娘子怎么敢如此厚此薄彼。并阴阳怪气地责难谢董事长, 好好的承宗长子扫地出门,抬举得后生子称王称霸, 越兴不把长子亲戚放在眼间, 更娇惯得穷乡僻壤的童养媳, 也敢骑在他们身上拉屎拉尿——这是事后胖妈给珍卿转述的, 珍卿怀疑胖妈添油加醋了, 世上有这么没自知之明的人也是可怜……

吴家那妇人上谢公馆争论,当时陆三哥也在谢公馆。一向温文尔雅、待人和气的三哥,毫无征兆地跟那女人翻脸了, 据说他当时直接甩狠话:“我们陆杜两家联姻,跟吴家原本不相干,吴家仪礼也不该收, 婶子嫌弃晚辈夫妇的礼数, 我们更不敢多留婶子。”然后三哥就吩咐封管家, 将吴家婶子送的贺仪点查清楚当面退还,再奉送车马费把他们一家送走——对于吴家其他亲戚倒没赶, 不过有人自己悄悄走了。

事后胖妈跟珍卿总结陈词:“五小姐……你看是那婆娘叫得最欢, 肯定有人撺掇她。哼,真怕她惹事早该拦着劝着, 不过撺掇她来当出头鸟, 他们好也好占点便宜。这档子人呐, 是七月半带扇子上坟, 煽的是阴风点的是鬼火。哎呀, 何苦呢……”

这么粗陋的手段, 不像是谁精心策划的。当初,谢董事长一意赶走吴祖兴,晋州吴家那里颇有微词,不过谢董事长继承的这份家业,到底跟吴氏宗族没有干系,谢董事长这女强人也难惹,吴家人不过嘀嘀咕咕图个嘴痛快,那个敢跑到谢公馆闹的妇女十足傻。

吴家婶子来吵闹那天,谢董事长没阻止小儿子赶客,并不代表她赞同他的处事。她一向主张和气生财,所以从不轻易跟人撕破脸。参加婚礼的宾客齐聚海宁,吴家人上蹿下跳虽然讨厌,但也可忍到婚礼结束再发作。

赶客不是浩云的一惯作风,也不是谢公馆的待客之道,而且他姐姐祖怡虽然豁达,为着跟姐姐要好也当审慎些。所以在几家吴姓人离开后,她把儿子叫来谆谆教诲:

“……浩云,为人处事不可只图一时爽快。你把各路宾客款待好,小有嫌隙的可以化敌为友,原就亲热的可以成为帮手,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谢董事长还借亲身经历说事:她与第二任丈夫结婚很低调仓促。那时她有位堂房阿姨在江平,从别人口里晓得外甥女再婚,却不请她。谢董事长当时事业家庭交替地忙,没把这桩小事放眼里,那阿姨却到死不原谅她。谢家族内的事她总爱跟她对着干,给她找了一大些小麻烦。

总而言之,就是你觉得无所谓的事,在别人眼里也许比天都大。所以看似是两个人结婚,对不同阶层、教育、亲疏的宾客,必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没人能把人情处理得完美无缺,也没人能时时处处左右逢源,但至少婚礼这种人生大事要谨慎用心。

谢董事长最后也唉声叹气:

“我对你跟小妹,与对二姐一样期望,总之,结婚是人生大事,须对爱护你们的亲朋好友有交代,务必打起精神给我好好应对,以后生子乔迁之类,就随你们的意,大办小办不办都好。

“在待人接物上面,小妹比你杜叔叔强许多,根柢上还是一样,一样清高文人的品性。我猜她这些日子应酬客人,心底一定不耐烦了。”

陆浩云本不觉得二姐会有心结,听母亲这么讲便去找姐姐聊,二姐抱着孩子叹气冷笑,说吴家人是自作自受,她怎么会怪亲弟弟?其实小英的满月她不想大办,谁知道吴家人耳朵那么长,听到消息就说来庆贺囡囡满月,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姐难道说我不许你们来。别说吴二姐跟吴家疏远,连吴家人用心巴结的元礼、仲礼,都不知道如何亲近这些本家。

陆三哥比母亲更了解珍卿,自然晓得她在强自忍耐,忍耐这么繁复忙碌的婚礼。本想这天晚上好好陪她,不想又有一件无聊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谢公馆自诩为埠上清白商家,生活在这鱼龙混杂的海宁城,虽不免跟帮派分子虚与委蛇,却不屑真正跟他们搅和在一起。本城帮派头目多从底层上位,讲究人面、排场却也狡猾世故。谢公馆儿女喜宴不请他们,他们会装作不知以全颜面,事情就心照不宣混过去。但也有忘乎所以的狂人,竟敢对着小报记者大放狂言,说谢公馆若不给他发喜帖,他就带着帮众冲进会场,砸翻贵公子娇小姐的喜宴。

陆浩云不怵这种小头目,却也得找人问问怎么回事,看那人只是吹牛皮还是真有计划。这天回到楚州路小妹已睡了。

翌日,珍卿读报也看到这消息,她心内反感又无可奈何。

婚礼最终铺排得如此盛大,最初是杜太爷不甘心低调,本质上实由于谢公馆家大业大人面大。他们无论做生意还是做慈善,与珍卿和杜教授纯做文人不同,外场人讲究场面、人面、情面,这些都体现在人情来往中。

珍卿能够理解并体谅一切,但她没有神仙的清心药,长久应对人情干不了正事,自然而然地心生厌意。

珍卿没精打采的一天,从早餐与读报开始。而被狗吓得在家窝三天的杜太爷,今天终于满血复血,精神奕奕地跟珍卿说,叫她陪同去明华酒店看亲戚,人家远道而来他却缩在家,实在太说不过去。

祖孙两个人吃完早饭,珍卿没一刻钟就收拾好,随时可以向明华酒店进发。早饭时就兴匆匆的杜太爷,却磨磨蹭蹭一直不出来,珍卿叫胖妈问怎么回事。

胖妈回来告诉珍卿,说太爷刚才开门挤了手,找了紫药水正在擦呢。

珍卿到杜太爷门前刚要敲门,老头儿从里面开门出来,看他若无其事地背手出来,珍卿着急地问:“祖父,伤的哪只手?伤得厉害不?不然你别去啦?”

杜太爷颇不屑地哼一声:“挤到手指头,又不是挤到脚杆儿,恁娇贵!”他的不屑中似有丝笑,似有似无似神秘的笑。珍卿倒没有细琢磨,看他左手撑着拐杖,看来是伤着右手了。

一路无话到了明华酒店,睢县亲友各自住着堂皇的宾馆房间,没事还是喜欢扎堆儿闲聊。因为有几位上年纪的在——姑奶奶和向渊堂哥老两口,聚会的房里倒是男客女客都有。

两下里见了面,大家自有一番亲热礼数。向渊堂哥一家和姑奶奶一家,都是亲近又熟稔的亲戚,大家在一起都挺自在。沐浴着早间明媚的阳光,姑奶奶难得夸赞杜太爷:“这个日子你选得好,前后都是响晴的日候,亲戚们来来往往不踩泥地,接亲送亲都不挨雨淋……”

杜太爷昂着脖子洋洋得意,说这日子是他千挑万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