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大学里各种人物

父母大人膝下、兄姊案前、诸侄:

寤寐间生恐父母倚庐望念, 特去信告我家人,我在美利坚国诸事皆好。

前日蒙女学生顾问兰肯女士相助,选定普通选修课程三项:外国文化、道德伦理学、社会分析。专业课有文学与艺术、拉丁语语法、世界文学史略、美国文学史略, 此外亦选习“世界语”。

所以选修世界语之缘故,是前日听语音学吴博士演讲, 吴博士解说世界语构造规则。其廿八字母皆取自拉丁字母, 每字母只发一个音, 每词中无字母不发音, 掌握造词发音规则便能自然拼读, 听人说读声音便能书写。而其词源亦多出自印欧语系,词义想来不难记诵。听吴博士言世界语极易掌握,闻有国际政治宗教团体, 以世界语为国际交流语言,此时修习许有后用,因此跃跃欲试以为语言游戏。

……

学院中新生欢迎活动甚多, 几乎每日都有迎新节目。

昨日欢迎会形式颇为松散, 众人连自我介绍亦未完全, 司仪便叫众女生各行其是,自由结识场中志同道合者。

会中有天南海北之女学生, 肤色、国籍、信仰、态度各异, 初识场合气氛虽不热烈,幸女学生多温恭友善, 并无特别尖酸鲁莽者。

我于会中结识女同学三人, 三人性情志趣殊异, 而皆为在教者。

美国人白(Sarah White)小姐, 其家族全员信仰耶教科学派, 听闻此教轻物质重精神, 以为精神可治愈一切顽疾,教中人一生不靠医生治病。甚有趣者,白小姐却为离经叛教之人,其在安拉学院所习的医学专业。甚可笑者,白小姐以为中国现时的年青女人,依旧被父兄关押于绣楼待嫁,以为我能至美利坚安拉学院读书,必是背叛了我的父兄家庭……

印度人拉希弥小姐性格沉静,自述其为印度第一种姓婆罗门,血统甚为高贵,而有机会至美国受教育,听言讲述自己完整名姓,太长而发音特别,妹自忖记忆绝佳只勉强复述,难以准确发音。后听其言印度人之名姓继承制度,异域风俗怪诞而有趣……

新结识三位女同学中,我最喜蓓丽小姐(Kara Bailey),其人素衣短发而殊无妆饰,步伐迅捷有如女将军,言语爽朗又见解犀利,论时下经济危机和社会萧条,实际是资本猖狂扩张之恶果。其言资本拥有者利欲熏心,与银行家发明分期付款之超前消费恶习,而购非所必须的奢侈消费品,危机一来,超前消费之人破产日创新高……窃以为遍询安拉学院女学生,智识可过蓓丽小姐者不能有十人。

……

剑桥镇虽世界名校之所在,然自然风光无甚可观玩处,道途住家甚为空旷寂寥,绿植花草尚不如培英女中。某街有一棵数百年之老树甚有典故,传闻开国领袖曾在此树下受职。余外并无可观之处,唯蓝天绿草驰道平河,昭示此间为升平之境。

上礼拜被哈大校中同乡陈钧剑——是杨家表哥继云之好友,正读物理学三年级——携我与怡民游览哈大校园,始知此间教育界风气之古板腐朽,颇恨其因循时俗而重男贱女。

哈大有藏众多动植矿物标本之博物馆,有集众多造像图画之美术馆,有藏书极端宏富(三百多万藏书)之图书馆,有满足竞技体育需求之运动场,有满足住校学生之充足宿舍,有可容纳千人之大餐厅(午间我与陈君等提起饭厅之大,言安拉学院拍马不及,有男同学戏谑言之,你女院学生不过百余,造偌大饭厅而功过其用,岂不浪费!其时,我恨不得他为鼠来我为猫,挠得他浑身都是血道道),而安拉学院相形之下甚为寒怆。

剑桥镇上中国留学生甚众,尤以理工医法科男生居多。日有邀我与怡民出游者,初始偶尔应人邀请,为安全与名誉之故,我与怡民必同进同出,在外不过喝咖啡、吃自助餐,或于河上滑船游戏。开课后早晚忙碌不停,时而须焚膏继晷以竟功课,再未应男学生之邀约。

来后本欲游波士顿美术馆,课程甚紧并有开学典礼,未成行——

珍卿写到这里,忽听窗户被撞得呱嗒一声,一只不知名的鸟在窗台上跳来跳去,跳着倏忽又自己飞走了。珍卿觉得这只鸟很另类,它身形玲珑长得像麻雀,偏偏是个独来独往的小鸟,不像其他麻雀一样过群居生活。另类的人总是特别的。

不期然的,珍卿想起游哈大校园的一幕。他们中午吃饭时还都很快乐。下午陈钧剑引他们到运动场上,一行人站在空旷的观众席上,看那些朝气蓬勃的肌肉男,在球场上尽情地驰骋呼啸着——他们玩的是美式足球(橄榄球)。

这些外国运动员奔跑的速度,奔跑中肢体的碰撞,汗水汹涌的坠落,让珍卿感到他们野蛮的动物本能,仿佛能想象他们祖先当年屠杀土著、开路拓荒的情景。而现在中国人的运动场,竞技争胜的氛围弱很多。

同伴中学经济学的邓扬和,在一旁给珍卿和怡民解说:“美国大学非常重视体育,尤其重视竞技体育。他们投入大把大把的钞票,给足球、篮球、棒球、曲棍球,修建一个又一个场馆,每年举行校际的竞技比赛,获得荣誉的体育明星,会成为风头无两的校园宠儿,还有相应的资金奖赏。中人与西人同入竞技场,中国人显然太文弱了……”

珍卿是突然想起,她跟三哥谈过东西文化的差异,说中国人在礼乐框架下培养善人——即遵守特定社会道德的顺民,崇尚集体主义;而西方人重视竞技体育,以此培养争强好胜的强人,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她当时还提起奥林匹亚竞技场,那些古代健儿□□着在场上逐胜,那时的健儿大约与眼前运动员的野蛮体魄相符合。

虽然不是正式的比赛,观众席也没有几个观众,运动场上拉剧激烈的冲刺,像希借雕塑的运动员形体,剧烈碰撞倒地后带起的草屑泥块,真的,你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牵引,珍卿和怡民也被感染了——想来草原上的野兽大约就是这样。

珍卿忽然感到悚然和敬畏,她悚然的是,西人培养人材激发他的进攻欲望,而中国人应当是防守型的,这样的对手不可谓不强大。而她敬畏的是,在另外一个时空里,防守型的中国“善人们”,正在一步步胜过进攻型的野兽派。

珍卿肃然起敬时不自觉发抖,旁边的陈钧剑以为她冷,便跟大家说这里吵闹又空旷,不如再转场去博物院看一看。

他们络绎走下观众席准备离开,本该在赛场上被传递的橄榄球,突兀地砸到邓扬和的头上,又掉到旁边怡民的后脖了上,劲速飞行的球砸到身上很疼的,怡民按着脖子呲牙咧嘴地嘶气,珍卿赶紧过去检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