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鱼雁频往情谊长

三哥:

听爸爸谈祖父身体小恙, 听二姐言你近来生病,未知兄与祖父现已痊愈否?

虽然此间人地两生疏,幸有继云与锦添表哥, 引荐志趣相合之留学生朋友,偶尔一同吃饭娱乐, 留学生涯正在适应当中。

虽然暑假选课比其他人略多, 学习节奏完全足以适应。然而生活只是大体能应付, 忙碌时偶然会手忙脚乱。前日在商场见有助人洗衣之机械, 使衣物在水中浸泡旋转以去污, 几欲立即购一架以减劳力,细想怡民勤劳而且自尊,这一点当多向她学习, 终究未曾购洗衣之机械。

……

怡民虽得霍氏助学金,不足涵盖学费、书本费、膳食费等,伊奋力争取到校内助学岗位——每周在图书馆兼差二十小时。由是伊每日晚间加倍用功温书, 常常凌晨才睡下。

妹有时晚上在图书馆温书, 俟怡民下班与其同归宿处, 有时借阅成打小说回家阅读,任心阅读小说甚觉快慰, 边读书边吃所带干炸食品。连怡民所携之各种果脯, 半月间被我啖去许多,而体重增加不至一磅。

……

今日学生会组织观莎翁名剧——《Hamlet(哈姆莱特)》, 其间男女老少围绕舞台杂坐, 疑男校女校师生皆有, 如此形式竟似有联谊性质。闻表演者皆为本市名优, 乍一见戏单觉甚为精美, 剧名、演员名、戏剧概述简洁清晰。当年在国内亦见同学喜做英文戏单, 然识英文之观众甚是了了,拾人牙惠却不知迎合国情。

今日观此悲剧甚入情境,终场以致为之落泪。思忖此剧演员不愧为本城名伶,大约亦因男女主角为西人,英文对白讲起来更加自然有理。

散场时与女同学走散,黑暗中行路一足顿跛,为一头发花白老者扶携而出,出剧院再三相谢老丈,其自称是哈大之勒托教授。与勒托老丈同行至图书馆寻怡民,而老丈竟同入图书馆等候区,期间闲论今日哈姆莱特之悲剧,老丈问及中国悲剧如何。

妹思忆中国之悲剧故事,略谈《白蛇传》之情节,老丈似犹疑不能理解。一娇蛇给一凡人生崽,如此,二者□□生出者竟是何等生物?答二人之子是寻常凡人,老丈问为何非半人半蛇?

当时竟无言以对,而老丈又知伏羲女娲,亦知二者为人身蛇尾,问莫非其为白蛇许仙所生?于是为其讲解时间差,言女娲是中国创世神,而伏羲与其乃是兄妹。

勒托老丈方悠悠有所了悟,终不解人蛇□□为何生出凡人。相询之下知其为生物学教授,怪道如此无想象力却有寻根究底之精神。

我便向老丈解释,中国人看戏重情感而不重逻辑,且中国观众看戏要“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像《哈姆莱特》这等悲到断子绝孙者,在中国大概率不许出现,因中国观众绝对不爱看。而中国悲剧如何“悲中有喜”?关键在于不能悲到断子绝孙。许仙与白蛇分离既成定局,人蛇共同努力所孕育之结晶,要么纯粹是人在人界生存,要么纯粹是妖在妖界生存,半人半妖则两界不能容,如此,人妖生出凡人才可担当“喜”之元素,观众之情绪最终有所依附。勒托老丈闻言怡然含笑,终于大彻大悟,觉其月光下之身影颇类法海。

晚归与怡民同做宵夜,最近喜得许多免费食材。城中有卖蔬菜之大批发市场,每于礼拜六清理库存,大量外部有黄叶之蔬菜被弃,成箱堆放于大市场外,邻居有一中产之家常去挑拣……

珍卿写到这里顿住,懊恼地拿笔帽戳自己额头。虽然从批发市场拣的菜从来没吃出过毛病。但杜太爷知道了一定要心疼,要骂她好好的小姐学做叫花子,恐怕三哥、杜教授他们也要心酸,以为她在这里不知苦成啥样。其实白捡的菜没啥不好,至少怡民的负担就减轻了。

其实美国东部鱼虾很便宜,怡民总是变着法做鱼虾吃,这是饮食上易得的美味。而美国人吃鸡只会吃鸡胸脯肉,鸡翅鸡爪鸡胗啥的全都扔掉,她们就要回来用带的料卤着吃,给表哥跟他们同学送过去。他们吃上道地的中国卤味,有人幸福得边吃边哭呢。珍卿自己卤得还行,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好,大约还是想家了吧。

珍卿把捡菜吃的事裁剪掉,本想说一说菲尔林教授的事,想一想这种事落在纸上不好,终究作罢。

令珍卿感到愧疚羞惭的是,听说她才到学校就遇种族歧视,菲尔林夫妇对她异常关心,不但连发电报跟哈大询问详情——这是珍卿后来才晓得的,她一直以为菲尔林教授为难,所以一直没有回音呢。发现事情属实以后,身负重要教职的菲尔林教授,还叫菲尔林太太横垮大陆,亲自将他的信交给哈大的校长。再后来,哈大商学院专门举行听证会,把那狂喷种族主义恶言的马修·史密斯停学了。

珍卿再没想到能是这种结果,由此,她才真正了解菲尔林教授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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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

见信安。前信已悉,知我妹在美诸事好,犹感幸甚。

祖父至秋季咳疾又起,仔细检查并无异样,日常服西药啖梨膏糖,疗效尚可。杜叔叔食糖看似改善,常常偷买糖果饼干吃,我嘱仲礼、娇娇监督于他;他们兄妹三人学业皆好。

义赈会龚老先生多病,妈妈常在义赈会帮忙,又兼顾花仙子事务,疲劳急躁致血压高,以药物与物理办法控制。日常并无大事。

二姊常将小英留于谢公馆,由母亲或家下看顾婴儿,小英越大越像小英她自己,与二姊姊夫相貌渐迥,二姊夫称其生得像祖母。小英性情极跳脱,自能起坐招手,常欲使人注意到她,小儿爱笑颇惹人爱……

小妹,二姐今又受医学会委派,助政府完善防疫委员会制度,数人推荐二姐往中央卫生防疫委员会任事,因其专业知识和社交人脉能惠及更多为瘟疫所苦者。然二姐犹豫许久故辞之,因怕官身太多限制,不可自由推行其职业规划。

为兄前日在江州食螃蟹,偶染小恙,今已痊愈,我妹或可稍安。自然忆及你在江平吃虾,甚是嫌恶之态,如今在彼帮近海城市海鲜甚多,可是朝朝烹熟食之?

小妹,如此夏夜,甚思念你。我寄愁心与明月,叫明月向你诉说我的思念,并叫它替我在你的窗前亲吻你。

珍卿看到这里也心颤着,她特意打开窗户去仰头看,天上只几颗孤零零的星星,月亮一直被乌云遮蔽,从傍晚就没有露出来过。

珍卿抱着信甩掉鞋子,一下把自己抛到床上,躺下来继续看三哥的信:

……

在江州宫以麟先生引荐下,结识“乡村建设派”萧鼎彝先生。初与萧先生见面颇惊诧,因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其时萧先生正患疟疾,其妻携往药王庙烧香,以祈药王驱赶跟随萧先生之疟鬼,余其时未识萧先生,以为寻常愚夫愚妇,不意竟为大名鼎鼎之社会改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