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文学艺术的沟通

珍卿坐在绿荫下苔石上打瞌睡, 白萨拉小姐拉她过去喝咖啡。

咖啡凉一会珍卿喝了半盏,其他爱动手的嘻嘻哈哈地,把切好洗好的肉穿进树枝, 就那么架在石堆的火上烤,不一会就冒出滋滋的油气香气, 肉烤好了就拿面包夹着吃, 也不知干净不干净的肉, 他们通通毫无介蒂地吃着, 好像一点不怕寄生虫和细菌。白莉莉和哈尔洗东西回来了, 负责烤肉的人拿他们洗的鱼虾来烤。

珍卿看得是叹为观止,想美国人的祖先不愧是开拓者,从烧烤中还能看见他们的饮食习惯。

珍卿不大习惯纯西式的饮食, 而且烧烤这种烹饪方式,习惯煎炸蒸煮的中国人,乍一上来吃多了真受不了。她跟怡民特地带了面饼、卤鸡蛋、卤花生、生菜, 还有没吃完的陈皮鸡罐头, 想跟美国朋友传播中国卷饼的吃法——卤肉夹在面饼里头, 当然是最经典的吃法,但她们既没有功夫做卤肉, 还没有工具做可以夹肉的饼子。

珍卿和怡民把带的死面饼子, 搭在咖啡壶上略热一热,把生菜放在水杯里泡一泡, 这样勉强就算加热过了, 卤蛋和卤花生就不必强求加热。然后, 两个人示范这说不清起源于哪的卷饼。她们做的卤鸡蛋真的很香, 有个胡吃海塞的琳达小姐已吃饱, 尝尝卷饼也连连赞美风味独特, 不过珍卿也怀疑她在假笑,看她分明噎得直翻白眼珠子。

但白萨拉(珍卿的新朋友)拿卤蛋夹在面包里,竟然吃出了极端新颖的美味。大家都给面子尝了一尝,有说好的也有不大在意的。珍卿她们做得也不算多,随便一吃就吃完了。

珍卿吃了一个自制的卷饼,又吃了一只某男青年烤的鱼,就对白小姐他们表示吃饱了,对大家友好递上来的各种食物,比如烤得半生不熟的牛肉,烤得一面糊一面生的鱼,都非常礼貌委婉地拒绝之。受过东洋生食文化影响的怡民,战斗力也不像珍卿想象得厉害。白小姐笑说中国人胃口真小,也怪不得长得也纤细瘦小。大家都友善地附和着,顺便聊聊中国人的饮食习惯。珍卿说说北方和海宁的,怡民说说江南的饮食的,大家对异域文化都颇新鲜,气氛总体热闹友好并且愉快。

吃完午饭大家自由活动,各自呼朋引伴分散开来,谈天的谈天,散步的散步,还有人下到河里摸鱼寻虾。竟还有动物被食物香气引来,男青年们从车里拿出枪驱赶。珍卿看到枪有点受惊吓。美国不像中国是乱世,可也很多人能持枪啊。

珍卿和怡民挽着手东游西看,活动到四点多又累又困,就跟怡民在树下铺张野餐布,相互靠着慢慢睡着了。两个人不知睡了多少时辰,睁眼见夕阳西下、晚霞似火。

珍卿懵懵懂懂地坐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由坐着变成躺着,身上还盖着不知哪来的毯子。莫尔斯太太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她们两个小姑娘睡得真香,多大的噪声都吵不醒。

莫尔斯太太叫她们到篝火边,说一到晚上树上草里的虫子,就会成群结队地出来过夜生活。珍卿冲莫尔斯太太傻笑一下,莫尔斯太太怜爱地捏她的脸,再次提示她们快到篝火旁边。她收拾好毯子和野餐布走了。

在明黄和橙红的篝火旁边,白萨拉的堂姐白莉莉在唱歌,那美丽小姐的歌声,优美深远,柔情旖旎,像要缠绵到你的梦里,听者纷纷为之沉醉不已,哈尔更深情脉脉地看着恋人。当白莉莉小姐表演完歌曲,她男友哈尔开始朗诵他自己做的诗歌——虽然歌颂的对象有点抽象化,但是看哈尔跟白莉莉眉目传情,显然可以把它看作情诗了。

当暮色越来越深的时候,他们野餐队伍加入新成员,是白莎拉小姐演讲会的会长金艾达(Ada King)小姐,还有一个跟金小姐较亲近的中年男子。白萨拉小姐在珍卿耳边小声说,金艾达小姐的演讲会很不错,但是她最近已经决定退出;新来的中年人是金小姐的叔叔,是一位慷慨慈善、对主虔诚的牧师。

白莉莉小姐听了爱人的诗,幸福甜蜜之情溢于言表,被那么多眼睛跟嘴巴打趣着。她的心慌意乱让哈尔看着心疼,哈尔就忽然跟大家提议,说他听说中国是古典诗歌的海洋,既然正有两位中国小姐在,叫她们朗诵一番中国的诗歌,用中文和英文都念一念,肯定是非常有趣。

怡民落落大方地念王维的《山居秋暝》,又明白地逐句用英语翻译诗的意思。此间人多是就读名校的高材生,领会了诗意就方便被诗的意境感染,感到傍晚山林的静谧之美。原是随便提议的哈尔,却意外听得得趣又感动,请怡民讲讲诗人的经历,或者再念诵一首他的其他诗也行。

怡民大致晓得王维的经历,但要她有理有据全面地说,她没珍卿那么好的国学素养,便说自己所学有限,说珍卿的国学修养很深,请珍卿代她讲一讲。

珍卿也毫不怯场地接过话头。讲到王维便不得不提盛唐,王维的成长期还在武周一朝,但他的入仕期武则天已过世,王维虽然中了状元,但不少人说她走了太平公主的后门。在没有科举制度的西方,大才子走后门的比比皆是,说到这有人也会会心地微笑……唐朝政治经济文明之盛,普通外国人未必知道,但有爱写诗的哈尔竟知道。

他不再专心给白莉莉小姐献殷勤,倒专心跟珍卿请教起唐诗的形式。珍卿摘出《山居秋暝》一诗的韵脚,给哈尔解释律诗押韵的规矩,没想此人对声韵非常敏感,竟很快把几个韵脚的发音记住,还叫珍卿跟他谈平仄的讲究。要懂平仄得明白汉字的音调,珍卿给他概讲汉字的声音,通常来说主要有四声: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但方言中还保留很多古音,里头的名堂就更多更麻烦。

哈尔不断地提出问题,珍卿不觉间跟他越谈越深,其他人没兴趣的早就不听了,白家姊妹和金艾达叔侄却津津有味。哈尔兴奋看看白莉莉,又兴奋地告诉珍卿,他原不知中国古诗这么好,之前读过相关的理论书籍,还在哈大旁听过语音学的课程,但从来没真正接触过唐诗——哈尔还大大咧咧地告诉珍卿他们,到哈大念商科是家人的意愿,他原本的志愿是学语音学,现在只是语言学的旁听生。哈尔全名是哈尔·弗莱顿,家里是有底蕴的汽车制造商。

哈尔·弗莱顿兴致勃勃地说,在这个奇异美妙的夜晚,他忽然领略到中国古诗之美,他问珍卿若想跟她学古诗,该从哪一部分先学起来。珍卿抿着嘴跟怡民笑,白莉莉也撑着脸看着恋人笑,说中文可是公认最难的语言,学诗难道不该先学文字吗?珍卿也告诉他这不容易,应该从汉字的音、形、义学起,要领略中国旧体诗之美,非下苦功夫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