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美术选修课纪实

送珍卿回家的路上, 陈钧剑用中文问珍卿,在布莱德曼教授家干什么,珍卿心不在焉地跟他闲谈。她被这两个男的左右护驾, 些微的不自在。心里烦恼又走得快,拐角处脚下一个趔趄, 两个青年一左一右挟住她, 尤其陈钧剑挟着半抱起她, 极柔细地的声音关怀她。珍卿的抵触情绪达到极点。

萨尔责听不懂中文, 面上很从容心里很不爽。他抓住这两人说话的空当, 用轻谑微讽的法语问珍卿:“杜小姐,这个人爱慕你吗?你和这个人同行?你未婚夫介意吗?”

珍卿大无语地瞅萨尔责,又瞅一眼茫然的陈钧剑, 有点不爽地举起手上戒指,用快疾的英语回答他:

“萨尔责先生,我已经结婚了, 我丈夫温文尔雅, 精明强干, 你怀疑他的缺点他全没有,大部分人没有的优点, 他全都有。是我们相互找到对方, 并对彼此的感情和诺言抱以忠诚,不会再作他想。萨尔责先生, 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不要再说莫名其妙的话, 谢谢!”

陈钧剑自然听得懂英语, 他面色不豫地看向萨尔责。然而, 珍卿这番话也让他局促不安。这个萨尔责讲法语, 珍卿偏用英语说出来,显然也想叫他听懂。

萨尔责静静地看着珍卿,微愠地昂起头颅,过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说:“杜小姐,你手上的戒指人人看得见,人人晓得你的底细。你这样急于发表宣言,未免太恭维你自己,也曲解了人家的好意。我想,我不过佩服杜小姐学识,想跟杜小姐多了解中国,陈先生想来亦是如此。杜小姐何必如此过态?令人无所适从。我说的对吧,陈先生?”陈钧剑含糊地点头又摇头。

后半截的行程就很沉默,终于被两个人送回家,珍卿几乎是如释重负,再不要有这种尴尬情景!她今天把话讲得很明白,无论这二人抱着什么意图,无论她是否显得自作多情,希望他们今后适可而止一些。

珍卿到了住处,才留意到附近都停电了。萧条时期能源供应紧张,停电停水时而发生。米勒太太谨慎地锁着门,珍卿喊了三声她立马出来,拎着个古老洋油灯来开门,又谨慎地把大门锁好,提着灯又巡视四周去了。

珍卿小心翼翼地摸上楼,刚敲门怡民从里头打开门,手里举着一个枝形烛台,跟珍卿撒娇似的说:”我正做晚饭停电了,想多做两样菜也不耐烦。“珍卿笑她这么大还撒娇,越来越小孩子气,便把从布莱德曼教授家带的礼物,叫怡民自己挑一件喜欢的。

怡民问是杨继云送珍卿回的吗?珍卿就怅然地说,是萨尔责和陈钧剑送的她,但并未与怡民详述情节。

翌日晚间珍卿煲了靓汤,邓扬和专门过来拿回去,抱怨说陈钧剑装病不出门,也是咄咄怪事。其后,珍卿在演讲会与哈大校园,偶尔也会遇见萨尔责。珍卿不会特意接触此人,但对上脸也会礼貌点头,萨尔责却成了冷漠贵公子,对人爱搭不理的,他的那帮朋友倒高兴,说萨尔责终于回归正途。珍卿心里有点复杂,又说不出来的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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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放不放假都在忙,不过多数事情她都游刃有余,所以忙得比较随心所欲,日子还是比较从容的。正当她很惬意从容的时候,忽然接到杜太爷的电报,上面写着很严厉的话:好好念书,勿与闲丁厮混。

珍卿惊愕后觉得哭笑不得,老天爷,她跟意图不明的鬼佬保持距离,被鬼佬演绎出中国恐怖故事,而且被暗指自作多情。现下,她把萨尔责和陈钧剑吓跑,她的狷介名声也传出一点。她觉得已经很自重了。

没想到杜太爷人在国内,也不知从哪听得闲言碎语,竟能对她发出这种指责,这叫人上哪说理去!越解释就是越描越黑!

珍卿回去跟怡民一议论,猜测可能是因为上回寄照片。她们两个女孩平时太忙,自己不怎么拍照片,就是之前锦添表哥生日聚会和假期自驾游,邓扬和帮着拍了不少照片。珍卿为让亲友了解她的交友,单人照和群体照都寄了一些,本意就想让亲友们看到,她交往的人都是平头正脸,没有那些獐头鼠目不像好人的。

其实,珍卿很小心地挑选照片,若有男生出现在照片中,基本是珍卿个人的背景板,没想到还是踩到杜太爷神经。看来寄群体照是弄巧成拙了。

珍卿不知道的是,杜太爷看她寄回的照片,见到照片里那些年轻爱笑的后生,想到男男女女厮混一起,弄不好珍卿被弄得五迷三道,一来二云忘记她的丈夫,连小野崽子都揣上了。杜太爷日夜地胡思乱想,动不动感觉心脏病都要犯。

他也不说信不过自己孙女,只是这千里万里之遥,再亲香的夫妻长久不能见面,早晚怕也要出事的。想想他跟珍卿奶奶才结婚也腻乎,他总在外头跑不也生份了?还有珍卿她爹娘也是教训。

杜太爷不能不琢磨啊,浩云这里还有他盯着,珍卿那里谁盯着她呢?所以她莫名其妙地心虚,每天在家看孙女婿浩云进出,总觉得对不起他,恨不得叫珍卿快回来,别在洋鬼子那里念书了。

直到珍卿再三保证,从不单独跟男青年出去,总有怡民、表哥或其他人一起。杜太爷才稍稍放心。实际不过是珍卿哄他的,这样怎么可能做到呢?总不能每跟男青年单独讲话,总叫怡民和表哥们陪着吧?

陆浩云却没功夫在意这些,他刚从南洋回来,就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他,是从前追求过珍卿的卢君毓。此人已是公民党军的一位连长。卢君毓特意过来告知,上回珍卿在国外跟乔治·周,似乎是国内的特务指使的。因为政府有人觉得,珍卿对政府的态度很暧昧,而她的影响力却越来越大。乔治·周针对她似乎是为警告一下。

陆三哥不敢小视此事,在相关人士的帮助下,通过各种途径探查源头,发现与珍卿培英的女同学有关,并非应天政府的特务主导,如此,事情就简单得多。其实想来也是,小妹虽然反感应天政府,与社会党有微妙联系——谢公馆的人多是这种作派——但不曾公然举旗反对公民党,或公开地声援社会党,她一个有声望的留洋女学生,值得去公开地攻击他,反让外国人看笑话吗?教育界、学术界、传媒界公然反对韩某的那么多,也不见特务煞费苦心地对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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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中部低四周高的美术教室,所有室内灯光都关闭,窗帘又遮蔽自然天光,前方的投影机正在运作。

演讲者在助手的严密配合下,有秩序地放映着西方的宗教画,不修边幅的年轻博士费特朗,用法国腔调的英语侃侃而谈:“……在西方美术史上,宗教一直是最重要的题材,中世纪的一切艺术形式都服务于宗教,绘画艺术也只有一个目标——诠释宗教。从前期的镶嵌画、彩色玻璃画,到后来的蛋彩画、湿壁画、油画,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