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教小孩和寻场馆

七月上旬, 元礼和小庄到达了宾省,这时珍卿还在上课,不曾劳动舟车跨省去接。不过她通过中国留学生会、教育报国会等社团, 托亲告友地请人照顾元礼、小庄,他们抵达宾省后顺利寻到住家, 三五日就说已经能过家。

珍卿还继续忙着筹备画展:还有国画作品在纽约装裱, 作品的信息册子还在整理, 作品画册才刚联系上出版商, 展馆的地址还在审慎地选择中, 支离琐碎的事情太多了。

而后听宾省认识的人们讲,才知元礼和小庄来美后交替地生病,元礼水土不服尚未痊愈, 小庄又得了急性肠胃炎,两人还天天带病上课呢。

珍卿在这边急得嘴上起燎泡,又没到夏秋间休小长假, 只好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专门坐两天火车到宾省。一到他们在宾大外头的住处, 劈头盖脸先把人臭骂一顿,他们过家明明只是两个半吊子, 在自己家人也一意逞强, 才来多久把自己照顾得一塌糊涂。

珍卿是做小姑和小姨的,换个角度又是婶婶和舅妈, 她只得替他们操持起来。在中国社团和朋友引介下, 找当地的华人知事通帮忙, 给两个人找了会做中国饭的保姆, 亲自跟医生追踪他们的病情, 天天对他们是嘘寒问暖。可惜, 珍卿只在宾省待了两三天,还没见两人恢复精气神,又得坐两天的火车回去。

她临行前再四地交代二人,病好后跟着保姆学烹饪和家务,在外求学环境有限,终不能一直依靠保姆,不然永远不能有独立自强之机会。两人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照办。

珍卿听这人说那人论,才后知后觉,他们男孩子在学校也有劳作课,但课程编选偏重于体力活,不像女孩多学烹饪缝纫这类细务。元礼他们自己说的,离家前也做过家务培训,没想到,一出国就病得没法施展。

珍卿回到波城也不放心,两三天一份电报打过去。也许饮食生活得到好照料,也许也慢慢适应了气候,这俩小青年一个多礼拜都痊愈了。

珍卿还把精力放在筹办画展上。

最棘手的问题是场馆的选择。因为珍卿在国外名声不显,她找不到没有附加条件的赞助商,而附加条件包括不择手段的营销,还有妖mó化中国形象的要求。

萨尔责的叔叔戈登·萨尔责先生,本来很热衷于赞助各种艺术活动,也非常热爱投资艺术品。但这位先生入夏后去非洲旅游,又不幸感染了登革热,正在欧洲小国修养病体。珍卿除了暗暗祈祷他恢复健康,绝不会现在去打扰人家的,连萨尔责想知会一声她都拦住。

想办画展没有合适的赞助人,还想找个廉价又合意的场馆,不啻于登天之难。她看的场馆不是太小太破太远,就是太阴暗太潮湿太憋闷。最近有个让她懊恼的经历,在各方朋友的帮助下,她难得挑到一个样样合意的,已经付了定金要租下场馆,忽然场馆附近什么人去投诉,说珍卿他们这一大伙子人,天天车来人去不歇停,街道上噪声扰民并安全隐患,就要进行是否进行交通管制的审查。

这么一审查就坏了事,画展的一切预备工作都停摆。这个处处好的场馆也泡了汤。而付的定金也不给全退。想在展品布置上帮忙的卓蕊馨和蓓丽,一直也找不到用武之地。真是令人懊丧。

得知了珍卿的窘境后,哈大平京学社钱寿诒太太,纠合要好的中西太太帮着奔走。令珍卿尤为触动的是,她身边的亲友师长总认为她的画展,并非是她一个人的事,无形间好像是所有中国人的事,似乎“人人有责”似的。

后来他们奔走有时,给珍卿争取到剑桥镇的音乐厅,又到处集资帮她租下音乐厅,萨尔责这个大款也说想赞助,珍卿感激师长朋友的奔波,也着实过意不去,已决定自掏腰包付高昂的租金。虽然,她国内许多私产都捐卖出去,但历来的稿费其实没大动的,租个场馆自然租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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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庄、元礼:

宾省教育报国会的朋友告诉我,你二人来不至半学期,已是有名热衷攻书之两只呆鹅,既不与洋人精英结会交友,也不与中国同胞联络情谊,可叹可叹,汝二人当真为笨伯矣。

一者,常言“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以为此言甚是,汝二人不可自恃家世格调不自省察。

譬如我恩师慕江南先生,少失怙恃,孤贫无助,与村中地主放牛为生,却喜与村中农工交谈,更与木匠学做木工活。某年某月某日,临城府盐官孙德邻公回乡省亲,观慕先生于树下土灰中勤练线描法,新奇间下车与慕先生交谈,时年慕先生才十余岁。德邻公觉其言志不凡,故资助其入南省新式学堂。后孙德邻公因事罢官,无能继续资助慕先生,慕先生勤力苦读凭自己考入美专,在师友帮助下完成美专学业,后更因友侪引荐,得拜国学大家某公门墙之内……

你二人试想一想,若我师如寻常乡下牧牛童子,日作芳草清水间之木樗牧童,不努力自学逞才,得师长朋友赏识,何来今日蜚声国际之新派大师,不过是一穷困潦倒之村汉矣!

人生在世何人不需朋友?行至水穷何人不需贵人?便以你我之家世漂悬海外,遇有种族偏见、文化冲击、治安混乱,非中外师长朋友开解义助,难免心灵震荡、学业挫折、形体摧残、意志消磨,亲长在家鞭长莫及,如之奈何?

此番在异国独立筹办画展,我之感喟尤其深切,真正明白良朋益友之深爱我……

此是教你二人适当交际之因由一。

第二件,不论与好男生抑或好女生交际,皆有增见识、启智慧、增想象、扩心胸之效果,此事亦不可不察也。

我在中外所识之画家学者,多爱与同道人交际出游谈论,灵感见识得于交际坐谈中者,不可胜数。

我来美后,曾听某名校长对学生之训教,言教育之目的在于使人知“everything of something,and something of everything”,即要学一专业之百端,并百专业之一端。医药学之于小庄,建筑学之于元礼,是为必须专精之一生事业,而医学上欲创造新疗法,开发新药物,在建筑上欲创造统筹万国审美之新建筑,融合古今之新建筑,焉能不知博观约取,而习百专业之一端?

我曾听一物理学者之讲座,其言想象力比知识还重要,因人类的知识意是有限的,而想象力其无边界也。习百专业之一端除了扩大知识面,正图延展头脑之想象力也。

从前的人们读《海底两万里》,曾不视潜水艇为天方夜谭乎?而此书问世不至四十载,人类智慧结晶之潜水艇,已在十数年前世界战争中崭露头角。

除那些改变人类历史的事实,我亦有亲历之想象力启发。上月有纽约大学音乐生来访,听其演奏自己作曲之音乐,并议论中西之音乐社会学,对我音韵学与中国诗论文皆有启发,由此确知,跨学科之有益谈话和讨论,有助于激发学习者之想象力和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