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众芳何不如松柏

珍卿到伊萨卡带了书籍画具, 但到卡里嘉湖别墅后,头一礼拜天天就是吃喝玩乐,根本不怎么挨这些东西。巴克尔太太对她的三餐很经心, 白天吃完饭必拉她绕堤散步,晚上和雨天也会在客厅绕圈散步。散完步或谈话或弹琴, 都令珍卿感到身心放松。

巴克尔夫妇爱重珍卿性情才具, 视她如同亲生骨肉一般, 衣食住行无备周备之至, 还将她介绍给左近的人家——这些人还真是非富即贵的。不过珍卿来此就为躲交际, 跟周边的住户其实不怎么交往。

从第二个礼拜开始,巴克尔先生带珍卿看他的藏品,还有近些年作的鸟禽类油画。珍卿近年画画的对象多是人, 但从前也爱画动物昆虫类。以温馨眼光观察鸟禽的巴克尔先生,在当代画坛的自由主义风气中,依然喜欢写实主义风格, 珍卿跟这老先生可谓相见恨晚, 聊起艺术事着实投契得很。

其实珍卿自己受益匪浅, 巴克尔先生对动物的观察和感悟,让她忆及儿时在禹州的岁月, 那时她很亲近草木间的小动物, 而今却在社会中浸淫太深,感觉失却不少童心。

而巴克尔先生也说受了珍卿影响, 他比从前更注重画作的背景, 中国画的“随类赋彩”也启发他, 让他的写实主义风格更有灵性。

巴克尔太太乐见丈夫有个知己, 也高兴珍卿不嫌他们的退休生活枯燥。

巴克尔太太擅长多种西洋乐器, 她会在雨天演奏竖琴, 阴天时演奏大提琴,晴天时弹一弹钢琴,是个追求生活情趣的小老太太。

珍卿对音乐不如对绘画兴趣大,但她有不错的记忆力和悟性,倒勾起巴克尔太太做老师的兴趣。还好巴太太不像三哥那么严厉,教珍卿偶尔拨弄一下乐器,就当是帮她怡情养性了。

他们夫妇对珍卿学的乐器也有兴趣,听说她会弹奏中国乐器古琴,巴克尔太太立刻来了兴致,到处寻觅古琴想叫珍卿教教她。可惜古琴在本邦可是稀罕物件,巴太太寻觅许久终久失望了。

养了有半个月,珍卿日常已经不闻咳嗽,脸色也慢慢地红润一些,体重增长了将近两镑。

她的本硕论文《东亚古代文学关系溯源》《中国古典诗词概述》皆完成,先后寄给波士顿布莱德曼教授等人。不料布莱德曼教授夫妇批评她,问她为何要在休养期间,进行如此繁重的脑力劳动——两篇论文加起来将近一千页,嘱咐珍卿务必安心休养身体。

珍卿没敢跟布莱德曼教授说,他文学系的两篇论文之前差不多写好,是夏秋两季课程期间熬着写的。而美术系和语言系的选修课程,她现在没精力旁听完,学位证书未必能如约拿到,两篇写了不少的结业论文,珍卿其实犹豫要不要继续写完。

当珍卿决定把两篇论文写完,巴克尔夫妇热心提议,趁着本地十一月份还未被大雪封山,她们出去玩一玩再迎接冬天。

距伊萨卡镇三个小时的车程,有一处瓦特金斯峡谷,那里有纽约省比较有名的自然公园。珍卿和巴克尔夫妇就是这里玩。

峡谷中有各种奇特的地质景观,珍卿一到此地又是大饱眼福。公园里山溪蜿蜒、瀑布倾泻,谷洞险邃、岩壁参差,地险起伏惊险、奇伟诡怪之处,令人难以胜述。

碍于巴克尔夫妇和珍卿都力弱,他们一行人没有走到太深。倒是有特来证明男子气概的一群人,一直走到峡谷中极深远,一直到夜深了才出来,还听说有人跌入溪谷受伤。

从瓦特金斯峡谷回来后,珍卿收到怡民从波城寄来的信。怡民在信中梳理对潘文绍的情感,她确实喜欢潘文绍这种心思细腻、外弱内刚的男孩,他跟她历来所见的男性皆异然,她的潘的喜欢也许会很持久,也许等不到潘文绍爱她的一日。

但怡民也说,她宁愿不再执着于感情,也不想与珍卿一日日加深隔阂。她从小总跟父母兄弟在一起,不曾有过真正要好的朋友,珍卿是她第一个的好朋友。她之前贪求友谊与爱情的双全,觉得这是人生最美好的情景。

怡民跟潘文绍开诚布公地谈过,潘文绍其实也很喜欢她欣赏她,但这大约还称不上爱,怡民表示这份肯定已足以让她安慰。她已与潘文绍约定做好朋友,以后回国若还有缘会聚,更当患难扶持、富贵不易,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怡民若真能放开心事,变回虎虎生气的淳真女孩,珍卿当然替她高兴。但叫珍卿就事论事的话,她觉得怡民和潘文绍其实很般配,不论是家世人品、相貌才情,可她绝不能在里头瞎掺和。

珍卿也会联想自身,她两辈子第一次谈恋爱,就跟初恋对象共结连理。这算是她的幸运之处。可是,设若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会死缠烂打偏执到底吗?她知道她绝对不会的,因为没有人天经地义该爱你,连生身父母都是如此,何况他人?见识过人间疾苦的人,精神上自由独立的人,不会为一种感情太偏执的,她知道怡民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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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来伊萨卡原来也为乐嫣,没想到乐嫣真的没来美国。她辗转托国内亲友打听,才晓得乐嫣已在国内念了医科,原来吴二姐还帮乐嫣联络过学校。大家一是各忙各的,二也是际遇殊非,三差两错消息就中断了。

还是米月来信告诉珍卿,说乐嫣母亲去年病亡,乐父竟在元配葬礼结束后,马上就把后妻迎进来,打听才知他们相好已非一日。乐嫣免不了触景伤情,为图清静跑到平京念医科,是以大家欲知她的消息,还要千方百计地去打听。

珍卿听闻此事,只有默然而已,她在培英的一众好朋友,就属乐嫣最沉静内敛、与世无争,原来他父亲竟是这样的人,也怪不得她过早成熟了。

想及乐嫣曾被未婚夫退婚,珍卿远在美国极东之地,也忍不住为乐嫣揪心数日,乐嫣对男性会不会失望透顶了?可珍卿也不会太杞人忧天,乐嫣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她相信她会沉着地应对人生变故。

珍卿在伊萨卡没见到乐嫣,没想到头一回去康大蹭课,就邂逅培英的另一个同学姚铃儿。也不晓得以姚的成绩怎么混入康大,估计还是托了教会学校和她有钱老爹的福。

准确地说,原比珍卿高一级的姚铃儿,只能算校友不能说是同学,姚历来跟珍卿一帮人不对付,更谈不上亲近了。珍卿对姚铃儿嫌弃又警惕,姚铃儿倒是他乡遇故知的作派,对珍卿简直热情得过火。

姚铃儿逮着珍卿就大吐苦水,说这竟然只有三个中国女学生,另外两个人都不爱搭理她。且不说女同胞,就连男学生都对她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因为她确是家里买进来的。而洋人学生种族歧视很严重,让她见识到何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白人至上主义者不把黄种人当人看的,在培英的小打小闹跟这里完全没法比。